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青梅【七】

安逸尘一去就没了消息。

宁致远心里虽然时时刻刻记挂着,可是终究不好开口去问。文世轩在对待这件事情上有着说不出的严肃。

“你要知道,逸尘只是个搭档。任务完成了,你们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他不是党国的人,可你是。宁致远你要摆端正自己的位置。”

宁致远烦躁:“我的位置歪哪儿了?”说完就赌气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文世轩没办法,只好请来指导员。

指导员大致了解了一下宁致远的伤势和恢复情况,一拍大腿,宁致远就被发配到成都去了。

宁致远也没什么异议,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服,拎的还是来时的行李,风尘仆仆到了成都。第二天他就站在了黄埔新一届学员的讲台上。

下面坐的人,一个一个都是昂首挺胸,一个一个都是精神饱满。

宁致远有些懒懒地,他把手中的讲义撇在桌子上,问了学员们一个问题。

“谁来和我说说,什么是人生?”

学员们面面相觑。

这个年轻的教员身上虽然穿着军装,可是他有一种与军人气质不符但却和谐的随性。他单手支在讲台上,斜着身子,问他们,什么是人生。

“踊跃发言啊同学们,不要告诉我今年收来的都是榆木脑袋。”宁致远走到讲台下面,随手把学员的课本合起来,“扔了扔了,这上面的都没用。”

宁致远走了两圈,终于有个学员喊了报告。

宁致远示意他开口。

学员起立,道:“什么都有可能,你经历过的才是人生。”

宁致远点头:“挺深刻。还人有吗?”

陆陆续续又站起来了几个学员,谈了自己对人生的看法。气氛略略有些活跃起来了。

宁致远再问:“好,那现在来告诉我,为什么来黄埔?”

大家都有些激动,几个人也不再喊报告:“保家卫国!”

“打鬼子。”

“把日本鬼子赶回东洋老家。”

“报仇!”

“血海深仇,没错,报仇!”

“强我中华之技,不再受外族欺凌。”

大家越说越激动,有无法收刹之势。

宁致远并不制止,听他们说,时不时还笑一笑。

一节课的时间流水般淌走了。下课铃打响,宁致远把教案收回来,准备走出教室。

有学员叫住了他:“老师留步。”

宁致远的脚步停下来,转头看过去。那个学员站的笔挺,他问宁致远:“老师,我们来黄埔是来学习的,不是来闲聊的。我不确定我还能有几个这样的课时去浪费。”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看着宁致远。

宁致远看这个学员,然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个学员居然长了和安逸尘很相似的两道眉毛,英挺,锋利。算了,看在你眉毛像安逸尘的份上。

宁致远笑了笑:“你确实是浪费了这一个课时。因为你居然没发现我在教你们什么。”

学员道:“请老师解惑。”

宁致远把讲义放到门边的课桌上:“作为军人,你们应当有自己的判断。我不过说了两句话,你们就跟了过来,像一群女人一样说了一节课。他日上了战场,你们还想被谁的一句话带走?你们还想被谁的思想束缚?”

“今天的第一课,打破常规,不要轻易向自己听到和看到的妥协。学会用脑子啊同学们。你们以为坐在这里,盯着课本,能谈出什么人生来?”

宁致远重新把讲义拿起来,出去了,还绅士地带上了门。

门内的学员全部今惊出一身冷汗。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单纯的后怕。课堂上的激情全部变成燃烧过的灰烬,没有了一点点生气。

 

第二天上课。宁致远又带着那本讲义来了。

学员们正襟危坐。宁致远笑一笑:“放松啊,同学们。”

没有人能放松。宁致远只好耸耸肩:“这样,我们今天来谈谈,你们对于科技在战争中的重要性的看法。”

没有人说话。

宁致远有点无奈:“说话呀。”

终于又有人打了报告,还是昨天那个学员:“老师,我们今天不想聊天。”

宁致远看着他的眉毛有点头疼:“你学的挺快啊。今天没人说话,同学们都学的挺快。”

宁致远走回讲台,忽然道:“全体起立!”

条件反射般的,全体学员都迅速起立,站的笔直。宁致远支了胳膊在讲台上:“出去吧,轻装越野五公里。今天的第二课,学会绝对服从。这是铁一般的纪律,你们先把服从锻炼成习惯。”

其他班在上课,一班的学员们在训练场吭吭哧哧轻装越野。他们的教员在旁边煽风点火:“跑的慢的,怎么回事。知不知道会拖累别人?”

有人反驳:“我今天不舒服,况且,今天是越野,我跑的慢是我的事,怎么会拖累到别人。”

宁致远一脚踹过去,冷笑:“是嘛。上了战场鬼子管你舒不舒服,你这么慢,到时候战友是自己跑还是拉着你跑?没有一点点责任感。为了庆祝你们有这样的好队友,全员再加五公里。”

一班遍地哀鸿。

宁致远舒舒服服坐到场边,“今天第三课,绝不推卸责任。该你就是你,承担那么难?”

 

第三天宁致远带来了一只熟鸡蛋,一个小小的广口瓶。宁致远慢慢把鸡蛋皮剥掉,露出蛋白。“吃早饭没啊都?”他一边问一边把剥了个干净的鸡蛋放到了广口瓶上。

学员已经快疯了,不知道宁教员又要干什么。“来,你们想个办法,把这只鸡蛋塞到瓶子里去。”

宁致远敲敲讲台,“可以借助工具,但是不要把鸡蛋弄破了啊。”

学员们围在一起大汗淋漓。最后终于爆发了:“老师这根本办不到!”

宁致远眨眼睛:“不再试了?”

学员群情激奋:“不试了,老师你玩儿我们呢。”

宁致远走过去,随便从讲义上撕下来一片纸,摸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之后扔进广口瓶,然后再把鸡蛋放回去。

片刻之后,学员的眼珠子和鸡蛋一样掉了下去。

广口瓶里一只白白胖胖的鸡蛋摇晃着。

宁致远摸起那本已经有些破旧的教案,又走了。

“今天第四课,没有什么不可能。”学员们听到他的声音:“想办法把它拿出来啊,可以借助工具,不要把鸡蛋弄破了。”

 

第四天早上宁致远看到了那只广口瓶,好好的摆在他的讲台上。鸡蛋还在里面,粘到了一些黑色的灰,丑丑的。

“没有拿出来?”宁致远惊讶。

学员们沉默。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可是不行。宁致远叹口气,把小广口瓶拿起来,摔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鸡蛋蹦出来,跳了两下滚了出去。

学员目瞪口呆。宁致远把他的讲义扔在讲台上:“我说了,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又没说广口瓶不能碎,你们怎么这么实诚。”

宁致远转了两圈,有点开心:“来来来,上课了。”

 

新来的年轻人宁致远,成了黄埔新生中最受欢迎的教员。他负责的一班在第一阶段考核中,把其他四个班甩了十万八千里。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独领风骚,其他班级均难以望其项背。

黄埔的校长打电话给宁致远的指导员:“你手下的这小子是真不错。要知识有知识,要实力有实力,能文能武,不得了啊。要不留给我得了。”

指导员大声表示你个老狐狸想得美。宁致远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怎么可能留给你。我就是让孩子去你们那儿散散心,不要打宁致远的注意了。

 

宁致远用了一个月,讲完了西点军校的二十二条经典法则。

他来到成都第一天就打算这么讲。安逸尘那个人,他居然是正儿八经从西点毕业的。宁致远一边这么想,一边认认真真写教案。

有什么事情是不专心不努力能做好的?没有。

他这个教员当的实在是很认真。他一笔一划写教案,思考上课的形式,有时候实在是累了,就会趴着睡一会儿。

他不止一次梦到安逸尘。

安逸尘笑着问他:“怎么,当教员开心吗?”

开心你个鬼啊。这么腹诽着,就突然惊醒了。一睁眼还是他的单人宿舍,还是孤单单的四面墙。

成都的冬天很冷。宁致远本来就不怎么抗冻,在这里更是冻得不行,偏偏还要在学员面前装样子,所以安逸尘的那条围巾就成了他必备的东西。

每天都老老实实围着,实在冷的狠了就把整个下巴都埋进去,尽可能只露出眼睛。

遇到教学方面的难题,就想,如果是安逸尘,他会怎么做;和学员在某些方面出现分歧,就会想,如果是安逸尘,我会怎么说服他。

 

宁致远下笔写日记。记上去的日期,离安逸尘离开上海已整整40天。钢笔顿在纸张上晕开一团小小的墨迹。宁致远忽然有些懊恼,他去翻之前的日记,每一篇都有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存在着。

安逸尘。

宁致远把日记本远远扔开,沮丧地趴一会儿,又犹犹豫豫地把本子捡回来,再暗暗骂自己几句。

成都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可他整个人总是恹恹地。他有点想回上海,“利刃”行动还握在自己手里,不知道上面下一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这一天中午,宁致远吃了饭正要往宿舍走,忽然有学员跑来叫他。“老师,”他喊,“门口的大爷说有你的东西,让你去拿一下。”

宁致远道了谢,转身去了校门口。

一只大纸箱。

宁致远莫名其妙。这个地方除了文世轩和指导员,还有谁知道吗?他拗不过身边几个学员起哄架秧子,把箱子给打开了。

满满一箱子青梅。圆滚滚,毛茸茸,看着可爱极了。

宁致远的心“咣当”跳了一下。

几个学员一哄而上,去抢梅子。他们本来就都和宁致远差不多年纪,相处久了也发现宁致远虽然高冷,但是很有意思,所以也就渐渐不像刚开始那样怕他了。

他们笑嘻嘻:“老师,谁送来的?”

“八成是嫂子送来的。”

“哟,我说呢,这个季节都能找到梅子,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老师,嫂子漂不漂亮啊?”

“你这不废话,咱们师娘不漂亮谁漂亮。”

 

宁致远有点发蒙。这一大箱梅子,不可能是世轩送来的,更不可能是导员。只有一个人。

安逸尘。

宁致远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着急地拉着大爷问:“大爷,这谁送来的?”

大爷回忆一下:“是个精精神神的年轻人,说是知道你忙,不必叫你出来。还说,是你安家的哥哥,让你好好保重。致远不是姓宁么?”

安家的哥哥。你是谁安家的哥哥。宁致远早听不到大爷说什么了,满脑子都是“安家哥哥”。不要脸,说什么呢,明明我是大哥!

宁致远的脸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

他赶紧把围巾拉高一点,可是一想到这是安逸尘的围巾,脸红的更厉害了。

几个学员打趣他:“老师,你家哥哥对你真挺好啊。”

宁致远挥手:“走开。又想加练了?”

几个人轰然而笑。宁致远把一大半梅子交给他们去分给班上其他人,自己抱了剩下的一小半走回宿舍。

他把圆滚滚的青梅全部倒在床上,一个一个数。只剩下了30个。嗯,还好还好。还有30个。

宁致远把这几个梅子装好,倒出来,数一遍,再装好,再倒出来。数一遍笑一遍。几个月来的郁闷一扫而空,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开心地像个傻瓜。

 

两个月后文世轩来接宁致远,他甚至来不及和学员们道别,就赶回了上海。

宁致远的行李箱里和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多了几个干瘪的梅子,依旧是轻。他问文世轩:“有任务?”

文世轩摇头:“不知道,指导员只是让我来接你。”

宁致远耸肩。

无所谓了,回上海他还是很高兴的。全国各地现在几乎都有战事,极度吃紧,他很想上战场。

就像一开始一样,上战场。

可是他明白“利刃”的重要性,他觉得自己已经从一个战场上厮杀的勇士,变成了同样值得尊敬的特工。

再次回到文公馆,宁致远居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也没什么精力,草草洗漱一下,睡下了。

第二天指导员和戴先生约了他去吃饭。推辞不得,他只好换上便装,去戴先生府上赴宴。戴先生拍着宁致远的肩膀笑:“致远还真是长大了,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上一次的事干得漂亮,今天夸夸你。”

宁致远嬉笑:“戴先生夸我,我特高兴。”

戴先生再拍一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想来,喜欢清静。但你去看看,今天还有一位朋友,你不想见我们这些老骨头,他你应该是想见一见的。”

我想见谁,我谁都不想见。宁致远在心里嘟囔,嘴上却甜得很:“没有的事。”话还没说完,人早就跑了。

戴先生看着他笑着摇头。

宁致远进到大厅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一眼就挪不动步子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那件低调却大气的夹克,脚上蹬着低帮的马靴,太能抓人眼球。

安逸尘。居然是安逸尘!他正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端着红酒杯子,和身边的一个女人说话。

他侧着耳朵靠近那个女人,听她说一句什么,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宁致远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已经130天没有见过安逸尘了,他在不知不觉中用了各种方式想念他:西点军校的二十二条军规,他的围巾,有他名字的日记,那几颗舍不得吃也舍不得丢掉的梅子,还有梦境。

宁致远不止一次梦见他。

他以为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安逸尘了。这乱世烽火,谁知道谁明天是否还活着。可是这一秒安逸尘就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和一个女人相谈甚欢。

宁致远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地冷笑了。

 

另一边安逸尘也看见他了。

宁致远好好的站在大厅门口,整个人虽然看着不太精神,但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带着掩藏不住的傲气,吸引着所有的人的目光。

安逸尘和女人打了招呼,向宁致远走过去。

宁致远向自己看过来了,可对视一眼后,他居然冷冷的转身往大厅里面走。

 

安逸尘跟了上去。宁致远走的越来越快。

安逸尘一边叹气一边追,看宁致远实在走的快,只好小跑两步追上他,随手拧开一间客房的门,拽住宁致远,搡了进去。

门“嘭”地一声关上。安逸尘把宁致远压在门板上,笑了:“你跑什么?”

宁致远不说话。

安逸尘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发现自己绝对比想象中更思念他。

“说话呀。”他伸手去捏宁致远的下巴。

宁致远打开他的手,冷笑:“你真是好样的,风流的很啊安逸尘。”

安逸尘忍不住笑:“你看,生气真是可爱。”

宁致远推他:“滚。”

 

安逸尘能感受到宁致远身上温温的热量。熨帖而舒适。不知道他的伤口有没有再发炎,恢复得好不好,他的眼睛漆黑,可是仿佛又藏着水雾。安逸尘觉得不可抑制的心疼,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由自主压低声音:“你最近好不好啊?”

宁致远一下子有些难过了。

过得好不好呢?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

安逸尘看着他委屈的表情,更是无奈,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升上来。安逸尘忽然用力去握宁致远的腰,他们两个顺着惯性又往门上狠狠撞了一下。

“嘶.....安逸尘你干嘛!”

安逸尘低着头,去盯着宁致远的眼睛,他们贴的太近,彼此的呼吸都能交织在一起,那一点小小的别扭早就飞远了,只留下暧昧的呼吸和无限地贴近。

宁致远听到安逸尘低沉的嗓音问他:“说,宁致远,有没有想我?”

这低低的一句话像炸弹一样炸在宁致远耳边。

想个鬼。

想你大爷。

想得美。

想你家一筐子烂青梅。

宁致远脑子里飞了无数个答案,可是他听到安逸尘又问了一遍。

“致远,”他的声音沙哑而性感,“说,有没有想我?”

眼前发着黑,宁致远终于说了一个字。

“......想。”

他的声音也是低低地,带着微微的鼻音,有点可怜。安逸尘觉得全身心都震动了,他依旧去盯宁致远的眼睛,心里有抑制不住地冲动:“宁致远,我有话和你说。”

安逸尘的手还紧紧握在宁致远的腰上,他们贴的那么近。

宁致远忽然觉得害怕:他想说什么?他会说什么?

恐惧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宁致远也抬起手去勾安逸尘的脖子。

一个拥抱,缱绻暧昧的拥抱。

 

【下章预告】

“你说你信仰共产主义,你还问过我,我有没有信仰。”

“是的。”

“我以前没有。”宁致远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克制他的紧张。他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安逸尘就在他面前。至少现在,就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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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晚了,可是近6000+我也是醉了。为了庆贺我勾搭到了可爱的夏夏 @_夏县 为我的青梅做了超好看的海报。

我再也不用每天苦恼配什么图了。感谢夏夏!也感谢一直支持青梅的小伙伴,我爱你们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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