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心腔【三十二 】

稍微有点长，没注意字数，但是分两章感觉又有点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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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易峰的哥哥。老袁有点疑惑，他把手往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让他进到屋里来：“啊，易峰同学的哥哥，”他说着笑了起来，“我正在做饭呢，快进来，吃过晚饭了吗，一起吧。”伟霆微微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但是他站在了沙发旁边，并没有坐下去。他的语气温和又礼貌，可是眼底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他只是说：“谢谢老师，李易峰在吗？”

老袁有点警惕起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伟霆，露出些许不信任的神色。

伟霆低下头，摸出了他的手机，把手机的屏保给老袁看。屏保的清晰度不是很好，但依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画面是两个脑袋靠在一起的男孩子，他们都是笑笑的模样，一旁的喷泉氤氲着他们亮亮的笑容，其中一个伸出手对着镜头比着“Ｖ”的手势，手指上有一个清晰的Ｗ。那时候他们看起来还很小。

老袁认出了初中时候的易峰，当然也看到了伟霆手指上的那个Ｗ。他终于放心了，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确实是他的学生李易峰的哥哥，或者说监护人。

“不要多心，”老袁再次请伟霆坐下，“我作为老师要对学生负责，总是要确认一下的。易峰同学去参加研讨会的事我还以为他不会告诉家里人呢，没想到他是个大孩子了，还和哥哥关系这么好。他提前过去了，我明天赶过去，带另一个学生。”

“研讨会？”伟霆觉得这个答案让他有了些许的放松，还带了些莫名奇妙的愤怒。他轻轻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觉得嗓子像被砂纸打磨了一遍，忽然之间就有些脱力的沙哑。

“对的，”老袁有些担心地看着伟霆，“易峰没和你说吗，上周五的晚上我在班级群里发了通知，这次的研讨会很先进，学术界的几位泰山北斗都被应邀参加，很难得的机会，我让他们填好申请表，上交他们最近的最出彩的实验报告，我要挑两个人带去的。”他停顿了一下，看伟霆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接着说：“易峰同学是周六的早上来到我们家的，他当时就带着申请表和实验报告，我看完之后觉得很好，就决定带他一个。其实本来就是要带他的，不出意外就是他和谭星熠，谭星熠也是个很好的同学。”

伟霆终于坐下了。他坐下之后听老袁说着这些，良久才点了点头。

“老师您明天过去，那就是说研讨会至少会在后天，”伟霆说，“那李易峰去哪了？”

“提前过去了，”老袁忽然有些惴惴不安，他觉得伟霆的神色似乎很不对，“他周六交完了报告，自告奋勇地说要先去那边帮帮忙。你知道我们导师之间很多时候门下弟子相互帮助是很正常的事。易峰同学是我的得意门生，他去我很满意。所以周六中午吃过午饭，我就开车送他去车站了。”

伟霆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觉得一汪暖暖的泉水似乎忽然涌了过来，把他紧紧地包裹了起来。他眼底的神色变换了几次，终于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自己把手伸进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烟盒，从里面抖了一支烟出来，夹在指间才想起来这是在别人的家。

“可以吗？”他问。

老袁家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小女孩，她把一个装得满满的茶杯从厨房捧出来，放在伟霆面前的茶几上。她放下茶杯，就转身藏在了老袁身后。

有孩子。

伟霆不再等回答，他又重新把烟装了回去。

“我女儿，”老袁笑起来，伸手捞住那个藏在他腿后面的小女孩，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轻轻扯了扯她的两个小辫子。

“啊，”伟霆说，“很可爱。老师您看着很年轻，居然已经结婚了。”

老袁把小女孩搂在怀里，小女孩转过头滴溜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伟霆。“哈哈哈，”老袁似乎有些得意，“我遇到我妻子的时候刚好23岁，在那之前我都没有恋爱过，是个只会看物理的书呆子。”

伟霆静静地听着，看老袁似乎也有些相谈的愉悦。“23岁我遇见她，24岁我博士毕业，顺便留校，然后同年我们就结婚了。前前后后也就是一年时间吧。”

“一年好像不是特别长，”伟霆疲惫又温柔地说着，但是他说话的方式让人很愿意和他继续聊下去，“24岁结婚似乎也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年纪，可是您似乎很幸福。”

老袁把小姑娘的两个辫子竖起来，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小羊羔，带着小小的犄角，可爱得不像话。“我没遇到我妻子的时候也这么觉得，”他说，“但是遇到她之后忽然觉得不赶紧和她结婚的话，我会很焦虑。我没有学会守着深爱的人什么都不做的方法。我们既然被缘分送到了一起，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呢，我如果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最后还是非她不可，那之前的蹉跎就更没有必要了。”

伟霆听着这一番话，笑了笑。

“谢谢，”他说着站了起来，“我该走了。如果不介意，我想要研讨会举办的具体地址。”

老袁很乐意把地址告诉他。“我们还会有宣讲会和报告，如果感兴趣您也可以去听一听。”

伟霆再次道了谢，打算离开。他走到门口，忽然又折了回来。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钢笔。那支钢笔看着很可爱，通体墨蓝，笔帽上嵌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摁一摁小兔子还会缩回去，过一会儿再慢慢探出头来似的回归到原位去。伟霆把那只笔轻轻塞到小女孩的手里。“小兔子可爱吗，”他低声问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女孩，“让它陪你玩怎么样？”

窗外又是很好的月亮。伟霆开着车直奔临市而去。他一路上似乎想了很多的道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他从小到大，发疯的次数很少，甚至没有。可是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他觉得他快要发疯了。

短短的五天——甚至还不到五天，他就觉得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车上的烟灰盒里面怼满了烟蒂，除了抽烟和喝水，伟霆甚至感觉不到一点点的饿。仔细算算，周五晚上被他带回家的零食都还塞在冰箱里。家里没人吃那些，如果易峰不在的话。

易峰绝对不是简单地参加一个探讨会所以才一言不发地离开的。伟霆想。他太聪明了，他在和自己闹脾气，但是又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这个法子会让自己着急，但是又不能说他什么。

说什么呢，对着自己已经上了大学的弟弟说你为什么参加研讨会不告诉我？这听着太可笑了。就像是一个大人问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还要喝奶一样好笑。为什么呢，是因为周五的时候没空去接他吗，他会这么闹脾气，像他从来都没有得过宠爱一样，用这样的方法求宠爱吗？

伟霆忽然使劲锤了一下方向盘。

宠爱？供着他，爱着他，哄着他，恨不得把命都给他，他究竟有什么不放心，有什么脾气可发？一旦出了什么事，这么没有只言片语就离开的行为简直恶劣，没有交流，没有沟通，没有原因，就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躲开，简直让人愤怒。伟霆的车开得极快，连测速都不理。他并不是什么一路乖到大的好学生，脾气也并不是很好。

一直到家里发生变故之前，他也算是个不谙世事的少爷。他虽然不是泡在蜜罐子长大的，但是也差不多了。他从来没有对除了跳舞以外的事上过心，用过他的热情。

除了李易峰。这种热情被放大，点燃，然后被压抑。现在它们变成了一种难言的感慨和怒火，从身体的最深处烧出来，一直烧到伟霆的眼底。他开了车窗再咬一支烟，皱着眉，觉得窗外的月光亮得让人讨厌。

易峰恍恍惚惚地把打印出来的成堆的文件分类整理出来，然后把它们放在对应的名牌后面。第五天了，不知道伟霆现在是什么情况。可能依然在按部就班地工作，或者相亲，再或者，在做别的什么事吧。也许会以为自己已经跑去了学校，有什么别的事所以不见了两天。

他习惯性地去摸口袋，可是却没摸到手机。手机什么时候丢的他也没印象了，手机倒还好，挂失什么的都好办，就是可惜了里面存的照片。有好几张都是伟霆的，而且是不经意之间照下来的，他在那些镜头里好看得不可思议，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易峰看一次就心生欢喜一次，可是那些照片也丢了。

易峰叹了口气。手上继续整理着文件，他会给我打电话吗？易峰想，打电话打不通他会在意吗？易峰有点后悔，但是又不明白自己在后悔什么。“他都去相亲了，”易峰告诉自己，“他会娶一个女人，然后和她生孩子，或许能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讨厌。如果伟霆能快快乐乐地过一生，那么对他又有什么坏处呢？这难道不是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来的东西吗？为什么这个苗头出现的时候，自己反倒开始惴惴不安了呢？

也许只是因为，他介意这份快乐不是自己给的。五天前他出门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东西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可是现在似乎那些勇气消失了。他有点怕，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易峰决定不再想了。他把自己的工作牌挂好然后迅速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身后有人喊他：“李易峰！明天你们老师要发言，今天记得校对一下发言稿然后发给我哦。”

“好的，我……”他抬起了头，想回应的时候忽然愣住了。会议室的门口靠着一个男人，他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装，还系着黑色的领带。他整个人干净又利落，但是眼睑泛着遮都遮不住的青色，他一言不发，也不为进进出出的人让地方，他只是微微倾斜着，随意地靠在那里，看起来寂寞又冷落，已经不知道朝自己这个地方看了多久。

易峰的心忽然也揪扯着痛了起来，他顾不上在跟他不停说着话的同学，不由自主地就朝门口走了过去。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像发梦一样，一直到他站定在那里，看清了伟霆的脸，他才有种恍然的感觉：居然真的是伟霆。

“哥……”他忽然之间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说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就怔住了。他神奇地缄默着，也一言不发了起来。伟霆点了点头，略微撑了一下，从门边站直了身子。他转身就走，易峰紧紧地跟了上去。伟霆摁了电梯，然后走了进去。他伸手摁住按钮，让电梯停着。易峰明白了他的意思，低着头也进了电梯。

伟霆摁了顶楼。一共37层，他们从9层往上升，在沉默里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37层太高了。易峰想。楼顶的风景也并不是那么好，只不过刚刚升起来不久的太阳已经把楼顶晒得暖烘烘的了。伟霆站在顶楼的边缘，他背对着易峰。易峰停在他的身后，依然低着头。他觉得有点晕，是因为热吗？或许是因为恐高。他小时候不觉得，长大了点之后居然添了这个莫名奇妙的毛病，想想都觉得好笑。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他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把目光往前面送了送，就看到了伟霆的腿。他笔直的腿，再往上应该就是他劲瘦却有力的腰身。可是他不敢看，因为他不敢抬头。

“抬头，”他忽然听到伟霆说，“抬头看着我。”

易峰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抬起头来。他有点怕自己抬起头来看到伟霆失望的目光。他让他的哥哥失望了，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但它们确实发生了，而且是自己挑起来的。

伟霆的手伸了过来。他没有用什么力气，只是温柔地用手指挑了一下易峰的下巴，让他顺着自己的手指抬起了头。他好像也没有怎么睡好，精神不是很足的样子。易峰眨了眨眼睛，他漂亮的黑眼睛带着懵懂的水汽和惶惑看住了伟霆。伟霆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我遇到个小姑娘，眼睛和你像极了。所以买给你的礼物被我送给她了，因为我先遇见了她。”

易峰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又朝下看了过去。

伟霆却好像忽然生气了，他手上用了点力气，抬起了易峰的下巴。他身上的黑西装一丝不苟，连他的眼睛都仿佛缭绕着黑色的雾气，整个人忽然就显得低沉而肃穆起来。“李易峰，”他说，“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耍花样了，我宠你，不代表你可以胡来。”

易峰觉得双腿开始发抖。他忽然觉得自己委屈得要命，大滴的泪水莫名奇妙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热热地灼在了伟霆的手背上。

伟霆受不了似的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他剧烈地喘息着，手也轻轻抚摸在易峰的脊背上。感觉到易峰的眼泪又烫在了他的脖颈上，那片光裸的皮肤简直就要烧起来。他仿佛失而复得一样紧紧搂着易峰，嘴里低低道：“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一句话不说就跑掉了。你可怜可怜哥哥吧。”

易峰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伟霆这么说话。他抬起手环住伟霆的腰，有些抽噎地小声喊他：“哥……”

他小的时候也哭，但是那时候他太小了。好像是十五岁的时候，伟霆从异国他乡赶来给他过生日，可是那天他正好和一群狐朋狗友一起，把自己头发用一次性染发剂染成蓝色，迷迷糊糊地想度过自己的十五岁生日。那天他也把伟霆搞生气了。那也是他成年之前最后一次哭。他的心依然痛得难受，伟霆这么说话更让他难受。他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哥，你打我吧。”他说着突然去抓伟霆的手，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摁。

伟霆由着他抓，慢慢地在他通红的脸上摸了摸，然后又轻轻擦了擦他的眼睛。易峰依然眨着眼睛，想把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眨回去似的。

他长长的睫毛就像打湿了翅膀的蝶。朦朦胧胧的，让人怜惜地挣扎着。

伟霆的内心忽然陷入了一阵巨大的绝望感里。他完了。他这么想着，也闭上了眼睛，艰难地皱起了眉。

“我的礼物……”他听到易峰说，“不能给别人，我小时候，哥你买礼物都不会买我的，只会给别的小女孩买巧克力……”易峰好像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他小声地嘟囔着，都顾不得自己是在和他生气。也许是因为自己生气的样子太不明显了。伟霆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也许并不是生气的样子。生气最起码也要冷着脸，要有些气势，要有些让人畏惧的形态。

可是他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等待施舍的可怜人。

施舍者就站在他对面，眼睛里还含着莫名的泪，正在喋喋不休地和他说着话。他已经渐渐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追求者，别人问理由，他都会敷衍地用缘分这个词搪塞过去，可是他心里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他给过他弟弟一个承诺。

好像别人都就是那样而已，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好。

最好的他好像已经见过了。

他教对面那个人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是平淡才好，平淡才能长久，太浓了就过了，就像火一样，烧疼了别人也把自己烧成了灰烬，这样不好。可是现在他不能忍受了，这种让他绝望的，失去的感觉让他忽然发现，平淡也许很好，可是他宁愿在某一个时刻，为了某一个人烧成灰烬。

炙热地燃烧，然后变成冰冷的灰烬。一点都没有所谓。

时间忽然在伟霆的生命里打了个转，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易峰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甚至还抬起手来，同样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眉，然后轻轻顺着往外捋了过去。“不舒服吗？”伟霆听到他的声音，“哥，你是不是最近都没休息好，你看，都怪我，我再也不会这么幼稚不成熟了，你去见别的女人也许只是因为工作，你要给我找个嫂子我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毕竟……”

伟霆看得到他在说话。可是他仿佛又听不见了。

阳光已经舒舒服服地铺满了整个顶楼，易峰的刘海下面居然投下了一些斑驳的光影，看起来又近又远地闪耀着，他的眼睛里装着掩藏不住的困惑和迷恋，伟霆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许看，”伟霆哑着嗓子说，“不许再看我的眼睛了。”

易峰又愣住了。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依然盯着伟霆看。伟霆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给过你机会了，”他低声地，喃喃地说着话，好像在自言自语，“你现在没有机会了，你跑不掉了。”

易峰陷入一片黑暗里，他不安地抬起自己的手，摁在伟霆的手上。“哥？……”他还陷在自己的自责和恐惧里，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自己的心思。“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再……”

他的话没有再说出来，他所有的话语被一个滚烫的，温柔的吻全部堵了回去。吻他的嘴唇柔软而又甜蜜，他听到那双嘴唇说：“不许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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