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白杏【十八 下】

这就叫:诚信。是不是特别喜欢任性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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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的情况,你比我清楚。”指导员那一天清晨来访,早得有点不像样子。他身上带着朝露,鬓间有些星星。自从多年之前安逸尘出党而走,他就不再和安逸尘说话了。

指导员脾气一直都不太好,安逸尘心里清楚。

他知道指导员对宁致远是真的好,对自己也是真的好,他只是不想武逆这位以前的老首长,所以尽量避免和他见面,也不和他交流。

那一天安逸尘哄着宁致远睡了觉,觉得疲惫。宁致远精神不太好,有些衰弱的迹象,自己身陷囹圄的日子令他胆战心惊,不知道他经历什么才会如此惊觉如此惶恐。

他把自己的胳膊轻轻抽出来,然后关灯。轻轻响了一声,宁致远也发小小的咕哝声,安逸尘怕他醒,支棱着身子听了一会儿,发现他没醒,才睡了下去。

早上安逸尘醒得早,睡不住,便蹑手蹑脚起来穿了衣服,摸着黑给宁致远紧了被子,听到宁致远不安地动了几下,喊他:“安逸尘?”

“是我,睡。”安逸尘安抚他,满意地感觉到宁致远又睡了过去。

他走出去来到客厅翻阅近几日的报纸,觉得情况不是很乐观。他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给延安。

接电话的是晋西北的负责人,周扒皮在另一头笑:“老叶要回来了,知道吗,咱们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要成真了。哎我说老弟你是神经了?我这呼噜还震天响呢你就吵醒我?年过得咋样?”

安逸尘顾忌着还在睡的宁致远,便低声笑:“还好,我这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给老叶摆酒,我们聚聚,我带个人见你们。”

“什么人?”周扒皮大着嗓门问。

“美人,”安逸尘的手指敲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绝色。”

安逸尘很少这么说话,说得周扒皮都愣了。“几年不见,你小子还真是变了啊,”周扒皮说,“成家了?这世道,能成个家不错,不错。”

安逸尘继续笑,倒是真的有点开心。“是啊,成家了,好几年了,也没机会告诉你们。”

“那不行,得补上。”周扒皮说,嗓门更大了,“罚你们两口子!”

安逸尘跟着笑了半天,然后问:“家里情况还好吗?”

“不太好,”周扒皮立刻就严肃起来了,“不乐观,四平街和长春打得厉害,东北局势恶化了。”

“东北……”安逸尘皱住了眉,“苏联军队撤了?”

“不知道那些孙子搞什么,”周扒皮说着,像是生气了,“他们忽然就撤,咱们就突袭把长春给拿下了,结果那帮孙子又返回来占了哈尔滨和齐齐哈尔。”

有些复杂。

摩擦在升级。

安逸尘听了,迅速思考一下,觉得不能再留了,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大概近日就可以启程回延安。

他心事满满挂了电话,开始仔细想当下的局势。局部的战争一直在打,《双十协定》似乎有些空置的嫌疑。各大战区的部队几乎都是蓄势待发,重庆的局势似乎也不太好,在上海的这段日子和时势有些脱节,安逸尘觉得很不舒服。

这不是他熟悉的状态。

他甚至觉得这一趟上海之行走得不太值得,宁致远惊恐的眼神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觉得心碎。

那眼睛里的星光全部陨落了,连一点点生气都没有。

站在柏林军事学院演讲台上的宁致远呢?他眼里流动的星河呢?去哪了?快快乐乐的宁致远去哪了?从遇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宁致远仿佛就和快乐无缘了,他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等待和惊恐。

安逸尘以前倒是没想过这些。他觉得这是不用想的。他和宁致远,从来都没有过隔阂,他们之间没有过障碍。

唯一的障碍就是这个世道。致远的前半生都是在向着青天白日旗指引的方向在走,不出意外的话,他会顺着这条路走到底,他会很坚定,如果……没有如果。

柏林的惊鸿一瞥注定了今天的局面。

宁致远在楼上沉睡,他在楼下思考。

屋外那么黑,有人在还没亮起来的清晨敲门。安逸尘有些奇怪,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谁?”他沉着嗓子问。

“我。开门。”指导员的声音响起来。

安逸尘略略沉吟一下,然后打开了门。他看着指导员,侧了侧身子:“您请。”他说。

指导员进来,脱下了身上的大衣。安逸尘想接过去,指导员挥手道:“不用。”安逸尘听了便站在了一旁,等着指导员说话。

指导员走了两步,然后问安逸尘:“致远呢?”

安逸尘跟上去,倒了茶,恭恭敬敬道:“在睡。”

“正好,我来得这么早,就是为了不瞧见他,”指导员不接安逸尘递过去的茶,只是看着,“坐吧,我们聊聊。”

安逸尘把茶盏轻轻放在了桌上,坐在了指导员对面。

“你很好啊安逸尘,”指导员冷冷笑了笑,“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教给你的本事,你全部拿去诱拐我的学生了是不是。”

这么些年,第一次兴师问罪,阵仗不大,但也不算小。指导员当年也算栽培过自己的人,况且指导员和致远的父亲是一样的,指导员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宁致远的父亲。

思及此,安逸尘便也不说话,只是沉默。

指导员瞧他不说话,更是有些生气了,他继续冷笑:“怎么,问不动你的话了?”

安逸尘想了想,只好说:“逸尘不敢。”

“不敢?”指导员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扔,“你还有什么不敢!叛党出逃,干脆得很啊,诱拐着宁致远去了延安,还让他……让他……你真是好意思!你们两个孽障!”指导员本来在骂安逸尘,骂到最后连宁致远一起开始骂了。

安逸尘只好劝他:“您别气坏了身子,致远和世轩都还没起,您可小点声。”

指导员嘴里骂:“我管你们这帮兔崽子?”说是这么说,可是声音确实是小了下去。指导员自己气昏了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然后重重搁在了桌上,指着安逸尘道:“添水!”

安逸尘听话添了热气腾腾的水,然后又坐下了。

“致远的情况,你比我清楚。”指导员说,“你就打算这么带着他,到你们那穷山恶水去?”

安逸尘不语。

他自知延安环境恶劣,可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来告诉他,宁致远不适合那里。

“他身上的毛病你不是不知道,”指导员不等他说话,“你看看他一米八几的小伙子,瘦成了什么样子?”指导员说着说着,真的有些心疼了,“宁致远我养了这么些年,大饥荒的时候我都没让他少过一顿饭,你看看,跟了你才多久,他贫血都出来了。”

安逸尘以为自己坚不可摧。可是他被这几句简单的问话问住了。

宁致远消瘦的脸颊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的脸一瘦,眼睛就更大了,忽忽闪闪地,再笑起来,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安逸尘听到指导员在说:“你是共党的人。你瞧得上致远,你们那边的人不一定瞧得上,你若是要带着他去受委屈,大可不必了。”

邢添的脸忽然也出现在了安逸尘面前,还有水生小声说:“你不在的这些天,致远受了好大的委屈。”

站在柏林军事学院演讲台上的宁致远再一次回过头来看他,安逸尘听见他在喊:安逸尘!

“你若是真的心疼宁致远,就别带着他乱跑,”指导员说,“你起码让他在这里把身子养好,”指导员说着说着又生气了,“让他有点人样子,你看看,他都成什么了?”

“我怕他留在上海,会更不好。”安逸尘说着话,默默再给指导员添了茶。

“你要是相信他,就不该有这种担心。”指导员难得进门之后心平气和和他说了一句话,“致远懵懵懂懂地跟着你走了,他也许根本就没想清楚。你给他点时间,如果他在这里养好了身子,想通了一些事,还是愿意和你走,我就让他走。”指导员深深叹息了一声:“那我就真的拦不住了,我不想让宁致远后悔,也不想让你后悔,你知不知道?”

 

安逸尘送走了指导员,看看天色。天光欲晓。他叹着气上了楼,想看看宁致远,却不料在卧室门口一下就接住了撞进他怀里惊慌失措身子,他身上的衬衫扣错了扣子,他光着脚,拽着自己的领带他粉色的嘴唇在微微地发抖,那样的神情安逸尘简直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又想起昨天夜里他辗转反侧地不安,只好抓住他的头发,用了点力气,问他:“大清早的,你这是怎么了?”

 

他也不需要答案。

他和宁致远是一样的,他们太了解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确定的东西,还需要什么话语。

 

安逸尘第一次认真考虑了指导员的话。奈何他只不过是提了提,宁致远就激动了,他在大街上跳了脚,大声质问自己是不是不要他了。

我不要你,要谁呢?安逸尘觉得心酸又无奈,最后被那四个字彻底打败了。安逸尘觉得也许自己这一生就注定要败给宁致远,宁致远对着他一笑,他就能把命交给他。

可是……

叶挺出事了。政治多无情!安逸尘觉得自己居然被温柔乡冲昏了头脑,真是自私极了。他想要信仰,还想要宁致远。

大抵人都是贪心的。

安逸尘在那一场雨里想清楚了,他的责任还担在自己的肩上,他需要立刻赶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是要铁血手腕,还是要机关算尽,一切都要被他掌握起来,他要走,他不能再留,他必须走。

穿着长衫的宁致远抱着他。

他凄惶的眉眼看着真是让人心疼。

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说完之后,宁致远的反应简直意料之中。

喝一杯吧,我若不醉,你怎么走?

安逸尘,你对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那么好,你对所有的一切都慈悲,你为什么偏偏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你为什么!

 

你别说了,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走不了了。

他真的不说了,他睁大眼睛退了一步,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真是要疯了,安逸尘冲上去一把搂住了宁致远,大声喊他:“宁致远!宁致远!致远!”

他喊得很大声,连眼眶都红了。喊什么呢?喊了宁致远的魂,带着走吧。

安逸尘抱着宁致远跪在地上,觉得屋外的雨,一点点全部淋在了心上,湿透了,冷得厉害。

我的宝贝,我的致远。要怎么办呢?拿你怎么办呢?

安逸尘数一数宁致远脖颈之间的脉搏,觉得问题不大,只好疲惫地闭上眼。真真恨不得睡过去,别再醒了。

可是宁致远醒了。他的眼睛里又有了缓缓溢出的星光,他甜甜的唇苦在安逸尘的唇边,他说:你走吧。

你……你呀,你。

安逸尘不敢再说别的话,他怕自己在一张嘴,就会和宁致远说:跟我走!

我走到天涯海角,都带着你。我说过的话,怎么好像总是骗他的。

 

安逸尘真的走了,走得很迅速。他没有带行李,什么都没带,身上穿的还是当初来到上海时候的装束,他的呢子大衣上的扣子掉了,宁致远守在佩珊身边看着佩珊一针一针缝上去,然后给安逸尘穿。

他仔仔细细给他扎领带,有些歪,系了几回都不太好看,便开始生自己的气,鼓着脸颊不高兴,安逸尘自己系好,笑着亲他。

佩珊看得目瞪口呆,被世轩拉到了一边捂住了眼睛。

安逸尘走出去,回头说:“进去,不必送,谁都不要出来。”

宁致远听了话,第一个扭头进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安逸尘用手顺了顺墙边的蔷薇花,觉得实在好看,便伸手掐了一朵。花下有刺,狠狠扎了他。

安逸尘一挥手,快速走了。

世轩喊他:“逸尘!”安逸尘忽然转回去抱了世轩一下,拍了拍他的背。“对不住,世轩,我们兄弟,一辈子。”

下一次相见,说不定就是战场。

说不定,也没有下一次。

 

宁致远在安逸尘的屋子里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佩珊缝扣子的时候自己试了几针,就把自己扎了好几个血点出来。佩珊骂他笨,让他走开。宁致远嬉皮笑脸不肯走,硬是看着佩珊缝完了。

安逸尘揪了一朵蔷薇,他是不是被刺扎到了?

宁致远眉间跳了一下,觉得一片空白。好歹……有个一样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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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可能会有点曲折,我的宝贝,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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