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晕浪【二十一】
“我听说友情让人死而无憾，爱情让人痛不欲生。”
项允超看着点滴往他的血管里淌。陈霆出去了，有人找他，说法院送来了一张传票——那个意大利医生把他告了，故意伤害罪。
陈霆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看着项允超吃了药，睡好，就离开了。他嘱咐阿栋照顾好项允超，在池听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法院。他很不乐意出去，可是外国人爱走法律途径解决问题的习惯他很清楚，如果不去，会招惹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他轻轻带上病房的门，看着睡在蓝色窗帘旁边的项允超，觉得他脆弱得紧。陈霆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他青色的血管缓慢地跳动在他的皮肤底下，一下，又一下。
可他还是走了。
他很久没踏实地睡过一觉了，他觉得自己疲惫不堪。可是他还是不能垮下去。陈霆在洗手间淋了几捧水，再整整自己身上的黑色衬衫，看着水珠从他的脸上滑下去，滴滴答答，溅到洗手池边。
项允超喜欢他穿黑色的衣服。不管是衬衫，西装，卫衣还是皮衣，他都喜欢黑色。
他天生就喜欢黑色。陈霆看着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颗泪痣，小小一颗，就在他的左眼角。他长了将近十九年，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项允超居然发现了，并且很在意。
他当时扒着陈霆的肩膀，仔仔细细看他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指擦一擦他的泪痣，小声说：“泪痣。”
陈霆毫不在意地摸了摸，再眨个眼，觉得项允超得手指搞得他痒：“就是一颗痣长在了这里，怎么就成了泪痣了。”
“阿霆，”项允超忽然转个身到他面前了，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看着陈霆，“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你听过没？”
“故事，”陈霆思忖一下，项允超要说的故事，肯定没那么简单，“什么故事?”
“有关泪痣，”项允超说，“我听说，泪痣是一个人上一世死的时候，他的爱人抱着他哭泣的时候留在他脸上的泪水的印记，用来做三世相逢的凭证。”项允超认认真真地说着话：“有泪痣的人，一旦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们就会一辈子分不开，直到他们都死了。而他也会为对方偿还前生的眼泪。”
陈霆听到项允超在问：“你信不信？”
“我不信，”陈霆说着，笑了笑，“不信。”
“我也不信，”项允超看着陈霆笑了，他往陈霆的身上贴过去，“但是我觉得，你这里的泪痣，是我留下的。”
是我留下的，我抱着你哭的时候留下来的。
“项允超，”陈霆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这么叫的时候，就证明他已经有些不开心，有些生气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留下的，但是我知道，如果前一世我们也在一起，我拼命也会死在你后面。”
项允超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像感动，像震惊，像不可置信。“你太可笑了，”他说，“命都拼了，你还怎么死在我后面？”
陈霆听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话是说错了。
项允超看他笑了，自己也笑了。“得啦，”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你，前一世也肯定在一起，我是你命定的，你甩不掉的！”他说完，就从陈霆怀里挣脱出去了，他跳着转个圈，张开双臂对着远处大声喊：“有轮回！”
他太可爱了。
当时陈霆看着他欢乐的背影，这么想。他可爱到这个世界都不应该伤害他，不忍心伤害他。他给他讲了一个矫情的故事，就是想让他们的联系更紧密一些，让他们彼此再更亲近一些，项允超的占有欲，直接到了虚无缥缈的上一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陈霆还是喜欢。喜欢这样的他，喜欢对他说“我不爱你就是我死了的时候”的项允超。
水从他的泪痣滑过。
陈霆甩甩头，走出去。阳光很好，他眯了眯眼，扭头看见了等着他的池听。他耳朵上的耳钉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刺眼地亮了起来。
阿栋去给石榴花换水。他不喜欢石榴花，当初陈霆抱着石榴花跳上呈尸台的时候，他对这种花所有的热情就都消失了，这花太热烈，太执着。
他刚刚把花瓶轻轻拿起来，就看见了项允超。
项允超在看他。阿栋手一抖，花瓶差点摔了。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睡？”阿栋稳稳神，去盥洗室换水。这间病房小归小，但却很温馨，以尽量减少病人的不适感。水声泠泠响过，阿栋依然没听见项允超的回答。
他把石榴花摆回去，看着项允超的目光一直锁在石榴花上。
“阿霆呢？”他忽然问。
“他有事处理，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要胡思乱想。”阿栋安慰他。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胡思乱想了？”项允超笑了笑，趁着阿栋抬头，问他。他的脸上全是病容，可是又有神奇的光彩。他看着憔悴极了，可是他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点滴依然在静静地滴着，项允超忽然不笑了，他整个人变得阴沉而诡异，他垂下眼眸问：“阿霆呢？”
“他有事。”阿栋不肯多说。
“有事？”项允超缓慢地重复一遍，抬起了自己的手。针头扎在他的血管里，软管被医用胶布固定在他的手背上。他忽然抓住了软管，一把把针头扯开了。“他有什么事？没关系，我去找他。”
针头被甩在了一边，带着血和药水，滴滴答答掉到地上去。
他跳下床，弯腰去穿鞋子，觉得一片眩晕，然后他往前扑了一下，被阿栋扶住了。
“别动我！”项允超忽然激动了，“走开，我要见陈霆！”
他整个人都像是要崩溃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崩溃：“陈霆呢？陈霆呢！你们把陈霆弄到哪里去了？”
“项允超你没事吧？”阿栋有些紧张，他不敢靠近项允超了。只能在言语上劝他，“阿霆好好的，他就是出去了，很快会回来，你别激动啊！”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门开了，柯柯走了进来，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地上的项允超，问他：“醒了？”
项允超的衣衫皱皱巴巴，他迎着柯柯的声音看过来，然后喘着气笑了：“你是柯柯？你看见陈霆了吧，他是不是死了？”
柯柯大怒：“你才死了。”
项允超忽然蹲下去，抱着自己颤抖起来了：“没错，要死的是我，我真是活该，为什么会这样呢……”
柯柯目瞪口呆，他去看阿栋，阿栋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神经了？”柯柯问，“他肯定有病！”
阿栋去拉地上的项允超，“我没想到是这样。”他说。
项允超迷茫地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忽然甩开阿栋的手，惊恐地靠到床边去了。他撞上了挂水的架子，“咣当”声里他的手抓到了架子边的软管，他愣愣看着针头，忽然想把针头重新扎回血管里去。
柯柯冲上去一巴掌挥开了他的手。
“你神经啊！”柯柯觉得这个项允超真是让人不省心，他是不是被惯坏了？
“我要是不扎水，阿霆会生气的。”项允超冷静地看着柯柯，“你还给我。”柯柯使劲一拽，把架子拽过去了。“你休想，”他说，“我大哥不会怪你，你是他往手心里捧的人，他忍心怪你？”
“你只要好好的，别给他添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
陈霆站在被告席上的时候想起了区彦文。他应该伤害了区彦文。区彦文当时手里还握着风筝线，区先生的头就是被那一条细而坚韧的，揉了细钢丝的风筝线割断的。机车的速度太快，区先生的头就像一颗气球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在区彦文的尖叫里。陈霆当时立刻就伸手捂住了区彦文的眼睛，可是区彦文还是使劲去掰开他的手，睁大眼睛去看。
利用区彦文是陈霆想出的最简单直接而且有效的办法。
区先生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在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似乎只在乎区彦文。区彦文握着风筝线瘫软了身子，哭得很大声。
彦文你记着，阿霆哥哥喜欢你，可是爱你允超哥哥。
杀人一向是很容易的事。人只不过是会思考的苇草，它比什么都脆弱。
池听看着神思游离的陈霆，对着律师使了个眼色。
项允超或许真的病了。柳三看着沉睡的项允超，这么想。他的病，不是生理上的，不是药物能够治愈的。柯柯坐在一旁生闷气，觉得缓不过神。项允超像个孩子一样大叫大闹，把柯柯推了好几步远，还差点掐住了他的脖子。
项允超忽然又扑棱了一下睫毛。
他颤颤巍巍睁开了眼睛。
“阿霆……”他含含糊糊地叫。
“唉。”柳三叹气。“我不敢让人再打镇定剂给你了，你最好安静一点啊允超。”
“柳三，”项允超看见他了，“你不是在T城？”
他说话没有任何问题，他的神态也没有问题。他问着柳三，眼睛却迎着柯柯去了。
“你出去。”项允超对着柯柯说。
柯柯迅速站起来，哼了一声，头都不回地走出去了。
“柯柯是个好孩子，你干嘛和他过不去？”柳三无奈。
“勾引陈霆的好孩子？”项允超冷冷笑了笑，“我看不惯这种好孩子。”他们的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陈霆走了进来。
他看着坐在病床上的项允超，疲惫的神色一下子惊喜了起来，他快步走过来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小超醒了，小超饿不饿？”
柳三立刻成了空气。
他站了一会儿，悄悄出去了。
项允超的余光看到柳三把门带上了。他立刻去拉陈霆的领口，吻他的喉结，悄悄问他：“我听说收购案成功了，你答应我的股份呢？”
陈霆顿了一下，回答他：“都是你的，所有的都是你的。”
项允超满足地笑了。他看了看陈霆的脸，然后摸了摸：“你的泪痣还是这么小，像藏着的。”
“想不想出院？”陈霆忽然问他。
“想！”项允超兴奋了，“还想吃冰淇淋。”
“走。”陈霆探身抱他，项允超抬手去搂陈霆的脖子。
瘦成这样了。
陈霆的心居然疼起来了，不真实，却又真实，像是做梦一样。
抱着都不费力，一点都不费力。幸亏他还是高的，就是瘦了点。
什么问题都给我滚。
什么问题我都可以解决。
陈霆把项允超的东西收一收，然后一把火烧了。项允超有些奇怪地看，陈霆在火苗面前吻一下他的唇，再吻一下：“晦气东西，烧了干净。”
周围全是人，阿栋，柯柯，柳三，池听，还有很多尤亚的人。陈霆毫无顾忌地吻项允超，青天白日，明目张胆。
项允超看着他的耳朵。
“你的耳钉呢？”他忽然问。
“在你耳朵上。”陈霆实话实说。
“我的呢？”项允超问。
“……大约是掉了吧。”陈霆用手指撩一下他的睫毛。
“……”项允超仿佛陷入了沉思。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发抖。陈霆毫不犹豫一把抱住了他。
“小超，”陈霆叫着他的名字，“小超我在这里，赶都赶不走，你感觉得到是不是？”
项允超颤着身子拼命点头。
陈霆很难过。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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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哎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