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晕浪【十八】

“我不过是血肉之躯。”

阿栋打电话来的时候,陈霆觉得挺可笑。老爷子已经很久没这么和他好好说过话了。不,是通过别人转达。

“我保证我一个字都没有改,”阿栋发誓,“老爷子说:‘告诉阿霆,让他回香港,不要趟意大利的那趟浑水。区先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还有那个项允超,总会有人操心,不用他这么要死要活。’”

陈霆听完,笑了笑,把电话挂了。

他真的回了一趟香港。虽然已是深秋,但香港的天气很好,陈霆看到来接他的人。又是魏叔。

魏叔身后不远处是黑衣的保镖,陈霆站在候机大厅把身上的夹克脱下来。他的耳朵上戴了一枚耳钉,黑曜石,和送给项允超的很像。他抹一把脸,然后笑了。陈霆很少痞里痞气,尤其是在他父亲面前。

那是不成熟的人,那是不成熟的表现。

当年陈霆对父亲表面恭敬心底抗拒,如今他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他承认自己是个不孝顺的孩子,但他不能否认父亲是爱他的。可是那又如何呢?陈霆看着魏叔,问他:“我爸让你来的?”

他也很少这么和魏叔说话,他对魏叔一向是尊重的。可是池听说过的话让他很难在面对这两个人。

魏叔点头:“老爷让我来的。”

陈霆再问:“宋柯呢?你的老爷有没有把他送进医院,还是当成废掉的棋子直接丢掉了?”

魏叔皱眉。他知道陈霆发现了宋柯做过的事,那么老爷应该已经被陈霆彻底拉上黑名单了。魏叔问他:“阿霆,你回香港,是来做什么?”

“不该你问我,”陈霆的笑容慢慢敛了回去,“你不过是个陈家的奴才,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话,黑色的太阳从透明的玻璃上泼洒下来,连他的声音都黑了:“我当年在T城,所有的消息都是宋柯漏出去的,宋柯是怎么去的T城,你比我更清楚。我爸为什么对付项允超,就因为我是个同性恋?爱项允超的同性恋?”

已经有人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转头,扭着脖子像一只纠结的鹭鸶一样偷偷地瞄,贼一样。只有陈霆站在亮堂堂的玻璃下面,坦荡地像是最广阔的平原,像是没有风暴的大海。

他并不是同性恋。真奇怪。站得很远的阿栋这么想着。他和陈霆一起长大,陈霆小时候追女孩子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他虽然并不是真的喜欢她们,但他也没有对男孩子表现出过兴趣。他和自己讲过,女生应该是被放在手心里呵护的。他一直在找——或者说在等那个人。

那个人出现了。

是远在T城的项允超。别扭,神经质,脆弱,奇妙的刚强,骄傲,一点都不可爱。

他和女孩子不像,他也不是普通的男孩子。陈霆喜欢上这么一个人,阿栋觉得不能用单纯的“同性恋”来解释。这么说可能是有些俗气,但是这种俗气真是俗得恰到好处:如果项允超是个女的,陈霆就是个异性恋;如果项允超是男的,陈霆就是同性恋;项允超是什么,他就是什么。他对项允超的感情,隐忍而炙热,能够燃烧周围的一切。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自己和阿祥这些年,是一直看在眼里的。陈霆总是喝醉,喝醉之后抱着别人喊“小超”不是一次两次,他笑容后面的阴霾藏都藏不住。接近八年的时间,陈霆没有谈过任何一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曾经有个人被自己和阿祥送上他的床,结果陈霆差点没在拳击场揍死他们俩。“再这么玩当心我翻脸不认人啊。”那天他们打出满身的汗,一起坐在场边聊天。阿祥不相信陈霆能做不动声色的柳下惠,他问那个被送到陈霆身边去的女生:“那天我兄弟动你没?”

女生往手指甲上涂指甲油,淡蓝色的指甲油刷过去,她抬起手吹一吹:“那个帅哥?没有,一个手指头都没碰我。倒是给了我很多钱,让我告诉你们,如果再做这种事就别怪他不讲情面。”

阿祥呵呵笑过,被阿栋在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

就是这么个陈霆,如今见到了他的项允超。被这个奇怪的世界伤得体无完肤的项允超。

他现在在问:我爸为什么对付项允超,就因为我是个同性恋?

陈霆没有等回答。他把眼神移开,然后带上墨镜,错着魏叔的肩膀向阿栋走过去。阿栋为他把车门打开,陈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坐,我开车。”

陈霆没有在香港多呆,他回了一趟家,和陈老爷子连面都没见;去了一趟教堂,去了一趟墓地,为他妈妈买了一束火红的石榴花。陈霆不喜欢石榴花,在他心里那是死亡的象征。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如此热爱这种花。

墓园里根本没有人,陈霆一个人开着车去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他和守陵人打了招呼,进去了。陈母的坟前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了灰尘。萧瑟的风刮过来,掀乱了他黑色的头发。陈霆跪下去,用手把墓碑上的照片擦干净,然后看着照片上他妈妈的笑脸,看着她的眼睛。陈霆的眼睛和他妈妈的很像,亮而清澈,像是一个飘着微雪的清晨。

“妈妈,”陈霆把石榴花搁在墓碑前,然后轻声说着话,“我走了。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给你带个儿媳妇儿来,一起来拜你,怎么样?”

照片上的人依然在微笑,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陈霆的话。

陈霆独自坐了很久,一直到暮色四合。他走的时候在心里发誓,下一次,他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来。绝不。

陈霆离开了香港,和来的时候一样迅速。

阿栋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但是他好像也知道。绝对与项允超有关。阿栋没来得及去机场送他,他谁都没通知,就那么走了。老爷子不知为什么忽然住了院,阿栋只能先顾着这一边。他想知道自己与没有可能帮到陈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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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允超发现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从刀、玻璃到水杯甚至连笔都没有了。他觉得可能是那一枝圆珠笔扎得太狠了,但是他还是后悔没有扎穿区先生的眼眶。他真想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区先生总是喜欢看着他,用那种奇怪的、变态的、阴冷的眼神。区先生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着他。项允超不愿意看到这种眼神,所以他找准机会的把他的眼睛毁了一边。他毁了区先生的眼睛,却依然相安无事地呆在这里,这样让项允超有些不安。区先生没有报复,但他很清楚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精神崩溃,他很清楚。

比如现在。

他被区先生带到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上是巨大的监视器,监视器上出现的,赫然是陈霆的脸。陈霆从巴勒莫的大门走进来,他身上套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盖住他的眉毛。他的双手揣在兜里,慢慢慢慢走进来。他忽然朝着摄像头的方向看了过来,不偏不倚,一瞬之间他就找到了摄像头的方向,然后他冲着摄像头笑了一下。

项允超看着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他有些痴迷地站起来,被区先生摁回到椅子上去。

项允超没有理他,眼神依旧牢牢盯在监视器上陈霆的脸。“阿霆怎么来这里了,”他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问谁,“阿霆是来接我的吧。”他这么说着,就慢慢笑出来了,就像一朵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的惨白的花,忽然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了。区先生觉得奇怪。

陈霆和项允超都很奇怪。

陈霆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摄像头。区先生看着走进来的陈霆,觉得很是兴奋。他的右眼上还有白色的纱布,他看着陈霆走进巴勒莫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他很多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棋逢对手的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从来没有人能一眼就找到巴勒莫的摄像头,没有人能预料到摄像头的后面就是自己这双玩味的眼睛。

区先生喜欢坐在这里,看着形形色色的从外面走进巴勒莫的人。他们或许是来谈生意,或许是来找麻烦,或许是来和自己攀交情;他都不是很放在心上。因为他们找不到摄像头。他们自以为是地出现在自己的监控之下,像跳梁小丑一样把一切暴露在自己面前,却还不自知。根本不用自己做什么,这些人连谭延都可以打发他们。

可是陈霆不一样。

陈霆那个了然而挑衅的笑,是区先生从来没见过的。就像项允超这个人,他那么美好,可是他的美好居然只为一个人绽放;无论什么威逼利诱或者是好话说尽,他依旧我行我素,不在乎你为他赢得了整个宇宙还是赠予了他一颗红豆,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个。

现在在外面微笑的陈霆。

区先生看到他的口型,他在说:区,彦,文。

这是区先生的死穴。那一个视频几乎逼疯了他,现在陈霆又亲自跑到了巴勒莫来,和他说了区彦文的名字。

陈霆是来做交易的。这些年,他和项允超一样,早就成了一个商人。他们成了自己不喜欢那一类人,可是他们现在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换回自己的一切。

项允超看着陈霆,忽然闭上了眼睛。他怔了半天,忽然转身就跑。他还没有跑出去,就有人冲过来拖住了他。“放开!”项允超的眼睛变得通红,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要见陈霆!”

“你要是再敢走一步,”区先生说,“我就打断你的腿。”

“哈哈,”项允超笑了,他笑得那么大声,“来呀,你看我毁了你另一只眼睛!”他笑过,忽然又开始哭了,他的眼睛里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凄惨地像是马上要死去了,“让我去见他吧,我好多年好多年没好好看看他了。”

区先生忽然开始生气,他大声问:“蒋医生呢?让他来看看这个神经病怎么了?”

项允超被医生带走了。他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他被扎了镇静剂,送回了房间。蒋医生特意留下来和区先生说话:“先生,他需要系统的治疗,还有,镇静剂的剂量不能再加了。”区先生把回头看了他一眼。蒋医生闭了嘴,出去了。谭延随后进来了,他问区先生:“教父,陈霆来了。他说你肯定愿意见一见他。”

陈霆又一次坐在了巴勒莫的会客厅。

他第一次来,还是带着区彦文来的。那个时候项允超应该就在这个山庄里,在黑暗里沉重地呼吸。

现在……

现在也一样。

陈霆用指甲去掐自己的手心。他看着区先生走过来,站起身来。他礼貌地笑了笑。陈霆没有开口,区先生也没有开口。他们对坐下来,看着彼此。

“你来和我谈条件?”区先生忽然开口。

“先生眼睛不太好?”陈霆答非所问。

区先生的脸色也不太好。可是他还是笑了笑:“你的小超做的好事。”

陈霆似乎在忍着笑:“他一向如此。”他笑过,那一丝丝愉悦就随着他唇角的弧度消失殆尽了。“项允超,我要带他走。”

“你不能,”区先生说,“我和他父亲交易过了,这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像区先生您,”陈霆说,“我不是专修法律,也不想管法律。你和谁签的合同,如果其中一方主体死亡或者消失,是不是合同就失去了权利的接受者和义务的承担者,合同就能自动解除?”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区先生没有回答。他看着陈霆,觉得这个年轻人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真是说不出的强硬。

“彦文好不好?”他问。

“项允超,你交不交?”陈霆不笑了,他的语气真的一下子强硬了起来,就像区先生感觉到的,“区彦文对我,没有半点用处,如果我带走项允超,区彦文立刻就能回到你的巴勒莫。”

十二点的钟声忽然响了。

巨大的咣当声回响在巴勒莫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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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已经过去了,2015来了。

迟来的祝福。

愿各位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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