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晕浪【十四】

“寂寞也挥发着余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

 

“喜欢看电视吗?”

“不喜欢,”项允超觉得烦躁而恐慌,“我什么都不喜欢。”

“你只喜欢陈霆。”有人这么对他说。“他究竟,哪点好?”

“你不用管他哪里好,”项允超觉得自己要疯了似的憔悴,“你只要知道你一点点都比不上他。”

那个人轻声笑了。

“好吧。”他说。“你不喜欢看电视,可是喜欢陈霆,那你要不要看看电视里的陈霆?”

四周一下子亮起来,“轰”地一下,项允超发觉自己站在了悬空的玻璃板上。他脚下就是万丈悬崖,行人,车辆,建筑,都小得像蚍蜉一般,它们汇成一条时间的河,缓缓从项允超脚下流过。项允超腿一软,跪了下去,跪下去的同时却又惊叫了一声。失重失实让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的耳朵发出尖利的鸣叫,天旋地转让他毫无依托,他觉得恶心而且手指发麻,他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他恐高。

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病症,因为恐高,他甚至连坐电梯都会排斥。

他第一次站在这种要命的高度。来美国的时候坐飞机,他吃了安眠药,让自己在睡眠中一觉睡到了目的地。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恐高,陈霆曾经在很高的大厦上捂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怕,带着他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观光隧道。他走过去的时候腿依旧发软,可是陈霆紧紧搂着他,对他说:你瞧,你死我就跟着,这有什么可怕的。四周是绿色的丛林,风帮它们卷起绿色的波涛,项允超把自己藏在陈霆胸口,听他笑,吓得说不出话来。陈霆和他坐飞机的时候,就会让自己躺在他的腿上。陈霆一只手抓着他,一只手放在他头顶,给他制造不在飞机上的错觉。

项允超恐高到了阳台超过二楼他都会生气的地步。

可是现在他竟然在这万里高空,将自己依托在透明的玻璃板上。

他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一直掉一直掉,但他的心脏却跳起来了,把他又从那不断下坠之中拽了起来。他身边的人裤脚笔直,脚上有铮亮的皮鞋,他的声音在问自己:“怎么样,要我抱着你起来吗?你好像很不好。”

你离我远一点。

项允超觉得自己发着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居然觉得自己要哭了。这种心理上的恐惧让他痛苦,这是一种奇怪的折磨。他宁可有刀直接痛快一点砍到他身上,让他从这恐惧中解脱出来。

这种折磨让他叫都叫不出来。

“对了,”身边的人笑了,低沉的笑声,“你不让我碰你。能碰你的只有陈霆,你像个贞洁烈女一样守节,你的陈霆在干什么呢?”

项允超听见了陈霆的名字。他觉得仿佛不是那么害怕了,他试探着蜷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他还没来得及把那麻从骨子里赶走,那玻璃板下面的车水马龙忽然不见了。它哗啦一下变黑,连四周都变黑了。

陈霆的脸出现在他对面的玻璃板上。这居然是一间可以观影的屋子,而且是玻璃制成的。项允超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他居然在这激切的恐惧之中去思考这件屋子的材质,他自己都觉得忍不住要笑起来了。

冷汗打湿了他的额发,他看起来像要虚脱了。但是他看见了陈霆的脸。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他和陈霆已经分开三年了。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陈霆的样子,可是陈霆的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还是止不住要伤心了。项允超居然站了起来,他刚才还像一团棉花一样瘫软在地上,可是现在他居然站起了,他摆着身子挣扎而起,目光死死锁住陈霆的脸。陈霆在笑,他笑起来简直让项允超要着迷了。

可是陈霆不是在对着自己笑。他对着一个少年在笑,那个少年有清澈的眼睛,秀气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还有可爱的猫弧。

他的耳朵上闪闪发亮,带着一枚耳钉。项允超像被烫到了,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他居然也摸到了自己的耳钉——不对,我扔掉了呀!

项允超一步一步向着陈霆走过去,他似乎有些痴迷的看着陈霆,看着他抬起了手,他的手摸上了那个少年的头。那个少年就像17岁的自己,笑容乖巧,整个人都干净而澄澈,他抬头看着陈霆,温柔而讨喜。陈霆好像在说话,他的眉坦然地舒展,衬着他分明生动的侧脸,他看起来英俊而挺拔,他就像项允超最喜欢的白杨树。可那个人是谁?那个站在陈霆对面的是谁!

项允超觉得嫉妒和焦灼马上就要吞噬他了,但他看着陈霆的模样,又不知该如何自处,他整个人都被看到的画面撕扯成了两瓣,它们叫嚣着要去寻找陈霆,要掐死那个他身边的少年,要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要睡过去,要把所有的一切都从这个世界上抹开。

耳钉你送给别人了。那我不要了。项允超这么想着,再去看那个少年的耳朵。画面一下子没有了,他只看到了陈霆和少年远去的背影。他面前又是巨大而透明的玻璃板,蓝天、白云,万里高空。

他又悬空了。那个男人的笑声又响起来:“看来,你的陈霆桃花运不错啊。”

项允超茫然地低下头原地转了个圈,他看着脚下的洪流,昏了过去。

+ + + + +

尤亚很少开这种宴会。上一次开这种内部的宴会,是他们的少主人柯柯成年的时候。

柯柯十八岁的生日。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尤亚所有的核心和骨干聚集在巨大的宴会厅,觥筹交错之间好不热闹,他们很多都是老朋友,但是因为不同的任务和分工,他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命令下发给他们的时候,敲在信件末尾的是尤亚的腾火令。一个古老的,像麒麟又像龙一样的兽,张牙舞爪,一点都不含蓄。

陈霆的肩上,纹的就是腾火令。

他洗完澡在镜子面子静静站了很久,看着青色的腾火令狰狞地趴在他的肩头。柯柯管腾火令叫龙。他一直觉得腾火令就是一条龙。

如果小超看见,他也会说这是一条龙。

陈霆默默把身上的水擦干,穿上衬衫,扣扣子。他扣好衬衫,再套上藏蓝色的西装,扎上领带。

他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了沉默而锋利的自己。那个在十几岁爱上项允超的陈霆不见了,因为那个时候的陈霆没有办法保护项允超。他们莫名其妙地分开,连命运都在嘲笑他们的轻狂。他要强大,或者说,他本来就足够强大。

我的双手,又要沾满血污了。陈霆想。沾满血污的手有什么资格拥抱项允超?可是就算不能拥抱他,我至少,也要守护他。

陈霆转头,他随手抽了一枝红色的玫瑰,别在了胸前的口袋里。他被红玫瑰一衬,整个人出现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无法忽略的气势,他看了一眼站在卧室门口的柯柯,笑了笑。

柯柯迷恋这样的陈霆。从他17岁开始,被陈霆救了的那一秒开始。可是这个男人心里有另一个人,莫名其妙植进了他的骨血,怎么都赶不走。柯柯觉得自己长大了,可是他总是追不上陈霆。

他只能满心疑惑地推开雕花的铁门,从二楼探出身子,对着宴会厅里的人大声喊:“嗨!”

所有的人都朝他看过来了。大厅里回荡着柯柯的喊声。他站在二楼,穿着很不正经的酒红色连帽衫,衫子上有两个大大的口袋,他的手揣在兜里,冲着大家笑得很开心。“你们猜猜,”他神神秘秘地说着话,“谁回来了?”

有人热情地喊他:“柯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谁回来了你这么开心?”

“你这人不讲理,”柯柯使劲儿蹦一下,唬地楼下一片“哎哎”声,有不少人对着他张开了双臂,怕他真的跳下来,“我让你猜呐。你们猜猜看,谁回来能让我这么开心。”

人们都笑了,他们发出善意的朗朗的笑声,对着柯柯调侃:“谁?除了继承人,谁能让你这么开心?”

这是一句玩笑话,大家说来玩,可是柯柯不笑了。

他的面容不笑的时候就变得有些清冷。“没错,”他的目光扫过宴会厅的众人,声音里是诡异的震慑,“尤亚的继承人,回来了。”

回来了,尤亚的继承人回来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之后是兴奋的窸窸窣窣的交流声。柯柯冷眼看着所有人,然后他退到了走出来的陈霆身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他们看见了站在二楼的男人,他的双手扶在栏杆上,睥睨的姿态,熟悉的笑容,他的面容刀劈斧削,凌厉而张狂,可是他偏偏什么都不表露出来,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红色的玫瑰扔了下去,玫瑰撞到地上,宴会厅里响起了激荡的钟声。“咣当”之后是绕梁不去的磬响,终于有人惊呼了出来:“霆哥,霆哥,霆哥回来了!霆哥回来了!”

“霆哥回来了!”

“霆哥回来了,霆哥回来了!”

“霆哥,霆哥!”

所有人都激动了,他们一拥而上聚在了正下方,他们的欢乐与兴奋不是假的,他们的震惊与喜悦也不是假的。这个当年救了整个尤亚,被教父收为义子,最后又无声无息离开的继承人,回来了。

他现在高高在上,在钟磬声里对他们笑了,轻轻勾起的唇角让人整个人都有着说不出的神采,柯柯站在他身后,仔细盯着他的背影。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尤亚。所有的人,甚至惊动了意大利那一头。

晚上的时候柯柯悄悄摸进了花园,陈霆坐在花园里和尤亚的人谈话。

柯柯手里还端着煮好的咖啡,他摇摇晃晃站到了陈霆身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霆一把扯到了面前。“柯柯?”陈霆皱着眉把他手中的杯子取下来,“你这是做什么,还不睡觉?”

“我喝咖啡了,”柯柯亲亲热热靠到他的身边去,像是一只讨暖的猫,“大哥,你不要太累,你要不要早点休息?”

陈霆看着柯柯,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见柯柯就想到项允超,如果他只看柯柯的眼睛,就会心软。那黑眼睛和项允超没有什么两样。

“你先去睡吧,”陈霆把手边的文件推给对面的人,“我和小少爷先走了。”

那人恭恭敬敬收了资料,对着陈霆笑:“霆哥,你放心,我绝对三天之内回复你。”

陈霆挥了挥手:“你糊弄我是一流的,一天能查出来的,要三天,三天能查出来的,要五天,三年了你还是这幅德行。”

那人哈哈笑了:“知道了霆哥,我一天之内来找你行不行?”

他拥抱一下陈霆,认真地、低声地说:“我们真的,十分想念你,尤亚。”这是最尊重的称呼,这是他们对陈霆最大的肯定。陈霆回抱他,拍了拍他的背:“我只为一个人来,我注定要让你们失望了。”

那个人又笑了:“得啦,你三年前做过的事,我们都知道,我们一心帮你到底。”陈霆也笑了,他把柯柯的咖啡杯端起来,再次挥了挥手。

柯柯看着那人走远,又想往陈霆身边靠。“大哥,”他把陈霆的胳膊紧紧抓住,不给他丢开自己的机会,“大哥。”

“做什么呀,”陈霆无奈,他对这样的柯柯没办法,“你整天都跟着我,一点不消停,你想做什么?”

“大哥,我能和你睡吗?”柯柯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一个人害怕。”

“你怕个鬼,”陈霆把他的手丢开,“你以为你几岁,你还能和我睡?”

柯柯不满意了:“我就占你一半床,我又不要你怎么样,我也不对你怎么样,你是我大哥,你三年没看见我,你和我睡一觉,叙叙旧,怎么了?”

陈霆郁闷,他的心思全部百转千回莫名其妙转到了项允超身上:“柯柯,你知道为什么,你长得和他太像了,你睡我枕头边上?”他的目光幽暗而邪魅起来了,“你睡我枕头边上,想怎么样?”

柯柯被他的目光看傻了。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要干什么。陈霆却看穿他的眼睛,恍恍惚惚看见17岁的项允超了。他为什么喜欢项允超到了要死的地步了,恐怕就是因为项允超那双眼睛。

那眼睛为他笑过,为他哭过,为他喜悦过,为他仓皇过。那双眼睛像星光一样照亮了他阴郁的少年时期,抚平了他的创伤,那是他无法忘记的过去。

他们在热恋时期不明不白分开,所以陈霆觉得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是他和项允超最好的写照。越被分开,就越想在一起。可是这么些年,兜兜转转,他没忘记过项允超,却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我放你飞。

这四个字,陈霆真的不只是说一说。

他困不住项允超,谁都困不住。可是他在自由的天空里翱翔,受尽了伤痛。陈霆想到这里,就有些扭曲地焦心了。他看着眼前的人,问他:“你有什么话,说给我听难道不行?”

“大哥!”柯柯叫了一声,去拉他的手。

陈霆从恍惚中回过神,忘记了甩开柯柯的手。柯柯的手紧紧抓着他,再去问他:“我不怕!”他说着话,坚定极了:“我才不怕,大哥,我就睡你枕头边上。”

 

尤亚的地下养着很多的红鲤,因为陈霆喜欢。当初就是因为他喜欢,尤亚立刻动工建了这座神奇的鱼池。它们能游到尤亚的各个角落,你一掀开地毯,可能就能看见透明的地砖,下面有流动的水和红色的鲤。

柯柯还是爬上陈霆的床了,陈霆只能让出一半来。柯柯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小声问:“大哥,项允超最近不太好?”

陈霆把灯关掉:“小孩子家家不要乱问。”

柯柯不死心,“大哥,你这次回来,是要对付谁?”

陈霆顿了一下。“很多人,”他终于还是低声说出来了,“至少三边。”

“唔。”喝了咖啡的柯柯居然睡着了。

陈霆给睡着的柯柯盖被子,然后自己悄悄去了阳台,扶着扶手看红鲤。

他能感到寂寞,这是他回到尤亚之后,不,这是他离开项允超之后就必须忍受的,无法摆脱的。他知道他必须为自己和项允超,忍受孤独。


睡醒的柯柯愤怒极了,他起床的时候没看见陈霆,就愤怒了。他光着脚从卧室跑出来,把枕头扔在了走廊。“大哥!”他对着不远处的陈霆嚷嚷,“骗子!你不是说和我睡?”

陈霆看着柯柯,觉得头疼。“柯柯,”陈霆把手里的苹果远远抛过去,“我要去听报告,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就最好先去穿衣服。”

柯柯拧着眉看了他半天,终于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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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允超从那个噩梦中惊起,他苍白着脸,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想起了白天的时候听到的项生和项允杰的谈话。

“你知道允超现在每天都在看心理医生,我怕他想起来!”

“可是他迟早都会想起来。”

梦中陈霆对面的少年依旧历历在目,陈霆的微笑刺痛了他的心。项允超平复了一下心绪,在这个噩梦连连的夜里,再次去打陈霆的电话。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陈霆给他的吻,给他的糖。这么多的事,他真的不想再挣扎了,就算是想不起来,想得起来,差别在哪里?至少陈霆前不久,还愿意把他带出那个荒唐的订婚典礼,还愿意带他去旅行。

没有人接。

忙音一直在响,项允超开了免提,去捂自己的脸:我真的不干净了。他想。我没有那个男孩子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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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章谜底终于要揭开了,其实大家都差不多知道了,只是借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视角和时间来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我这个明天有叙事学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拼。...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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