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晕浪【四】

星期五不断电，断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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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来都不是解药。

允超很相信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是个很纠结的人，他爱什么、恨什么，都是清清楚楚的，可是他放不下陈霆。

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在陈霆面前发疯，可是陈霆偏偏对他的发疯熟视无睹。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一副你高兴就好的样子。允超憎恶这一点：你到底能不能在我发疯的时候抱住我，然后问我为什么？你怎么都不问一问我，究竟为什么？

那一束火红的石榴花依然开放着。陈霆也已经追了上来。他跑得很快，他冲到允超面前的时候还喘着气，他失控一般紧紧捏住了他的肩膀。“你做什么？”他问，声音很大，有些气急败坏，“过马路不会看车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这种带点强势的关心让允超很开心，但是又无法接受。他疼的不单有耳洞，手腕上的刀痕也开始疼了。那是他下定决心要忘记陈霆的标志，可是他没成功。当初陈霆的离开深深伤害了他，那种伤害真的不是时间可以弥补的。

“我没带钱，”允超冷静地看着陈霆，终于好好和他说了一句话，“你能不能借一点给我，我想买花。”

陈霆也冷着脸，他被刚才那一场车流里穿梭的戏码吓到了，他从来没有如此胆战心惊过：“买花？什么花。”

项允超转头。

陈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一束火红的石榴花同时也燃烧在了他的眼底。陈霆只看了一眼，瞳孔中就真的燃起火来了。他也冷笑了：“你休想。你明明知道石榴花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让你买石榴花。其他的什么都可以，要不要把花店给你买下来？”

项允超好声好气，再问他：“那，可不可以借手机给我？”

陈霆把兜里的手机递过去，项允超接了，也不道谢，直接拨了一串电话号码。静了几秒，陈霆听到他说话了：“我在公司附近，让人来接我。我？我自然是一个人。”

他挂了电话，笑一笑，把手机还给陈霆。陈霆犹豫了一下，再塞到他手里：“拿着。到时候安全回家了，就打个电话给我。快捷键1或者2，都可以。”

天上竟然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眨眼就飘了漫天。他们两个还站在花店门口，陈霆拉项允超的手：“下雨了。”允超看看天，点头：“下雨了。”可是他脚下动都不动。陈霆只好脱下身上的外套，撑在他们两个头顶。

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允超缓慢地闭了闭眼。“阿霆，”他悄悄说着，声音软软的，像是感冒了一样的鼻音糯糯的，“你究竟，回来干什么呢？”雨还在下，他和陈霆因为同一件挡雨的衣服，靠得很近。八年了，陈霆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项允超。当初在美国，他躲在车里遥遥见了他一面，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他喜欢的人。他不是应该过得很好吗？他不是应该意气风发熠熠生辉吗？可是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开心。

如果我的离开，让他不开心，我为什么要离开？同理，如果我的离开可以让他开心，我为什么不离开？

这一次来到T城，不过是一次任性的冲动。陈霆在心里为自己找尽了理由，来安慰自己那一颗只要面对项允超，就小心翼翼的心。“小超，”陈霆咬了咬牙，终于伸出了手，他使劲把项允超的肩膀扳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衣服塌掉了一边，盖上了项允超软软的头发。可是他没动，他的目光也盯着他，一瞬不瞬，像是星光一样要发亮了。“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你幸福给我看行不行？”

这是他第二次谈到幸福这个词。

幸福对陈霆来说，实在是奢侈品。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项允超不一样。他应该被好好地宠爱，应该拥有所有的幸福。以前他以为自己可以给他这份幸福，现在他只能奢望那个叫孔心洁的女孩子能让允超幸福。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项允超觉得自己的脑子又疼起来了，又有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嘶吼起来了，那么大声，都要震晕他了。阿霆，阿霆！那个声音在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幸福？

他猛地靠上去，离陈霆那么近，近到几乎能数清他的纤长的睫毛。他的胳膊也抬起来环住了陈霆的脖子。“你说，”他压低声音，“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你当初离开的时候头都没回，你现如今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

我用刀割断自己的血管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一次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陈霆的手发软，他扶着允超的肩膀的手也放下了，撑着衣服的手也放下了，项允超身上那种让他熟悉的、思念的、甘甜的气息又填满了他的回忆和胸腔，他无法控制地往前靠过去，他毫无意识地在叫着项允超的名字：“小超......”他说着话，勉强想着项允超的“你离开的时候头都没回”，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清清浅浅的呼吸还没有热起来，那个和他无限贴近的身躯就在一瞬间抽离开了，他们头顶上的那件外套也“哗啦”一下被扯开，然后狠狠摔进了陈霆的怀里。

陈霆抓住衣服，铜质的扣子打痛了他的手，他有些迷茫地去看项允超。

有人站在他身后，低着头，撑一把黑色的伞，为他挡住冷冷的雨。项允超的眉眼之间重新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的冰冷，方才那一瞬间的情生意动让陈霆觉得自己刚刚生出了了不得的幻觉。项允超以前从来不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他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弹走了落在上面的雨珠。

“阿霆，”他笑了笑，“我说真的，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然后他就转身往不远处的小轿车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吩咐身后紧跟着他的人：“看见那个花店没？给我砸了，把那一束石榴花给我抱回来。店主的损失，赔给他。还有一辆车牌号是A5437的车，找出来，问问他，他今天晚上都骂了些什么话，骂了几个字就抽他几巴掌，然后问问他还敢不敢。”他很快就坐到了车上，车窗是开着的，可是他一直看着前面，根本没有转头看陈霆一眼。

“小超，”陈霆喊他，“你真的以为什么损失都能用钱来弥补？”

他也不管那淋湿他的雨了，就像八年前一样，他被项允超摁进12月有些温热的海水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的刘海被打湿，他面对别人的时候阴沉的眼眸露出了痛惜的目光。项允超憎恶的目光。

项允超觉得有一个怪兽要从自己的心底窜出来了，他想推开车门跳下去拉着陈霆吻他的嘴，吻他的眼睛，把那让他不愿意见到的奇怪的目光吻走，然后狠狠咬他的嘴角，问他：你敢不敢不这么看着我？

可是他的面色越发白了。他的目光也越发冷了。他什么都没做，他冷冷地说着话：“当然不是，这世上谁能比我更清楚。可是你要知道，我不是八年前的项允超了，我现在是个要靠着铜臭味过生活的商人。你看不惯，就不要看。不要在这里教训我。我早就被教训够了。”

陈霆往前一步。“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些。”

“所以呢？”项允超也笑了，左脸颊上漾起一朵醉人的酒窝，“你期望谁来告诉你这些？”

陈霆看着他的酒窝：“无论是谁，都不该是你。”

项允超沉默。

“你看，”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又让你失望了，是不是。”他说完，车窗就无声无息升上去了。小轿车绝尘而去，车轮打起地上的雨水，开出小小的水花。

陈霆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小的花店被砸掉了。项允超要做的事情，一向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站在街角良久，有人寻了过来，怯怯叫他：“霆哥，栋哥他们找你有事。”陈霆抬起头，应一声，走过去。有人赶紧为他撑伞，陈霆和他说着话：“算了吧，反正都湿了。你遮好自己头上的一片天就够了。”

这一句话说的莫名其妙。霆哥又生气了。他那种引而不发的怒气又在攀升了。跟在陈霆身后的人诚惶诚恐，一把伞，遮不是，不遮也不是。他只能默默把伞收起来，跟着陈霆一起淋雨。

陈霆站住，从他手里把伞接过来。伞被撑开，雨敲在了伞面上，又隔出了另一个世界。“你怕我？”他问。

“没有，没.....”

“算了，”陈霆摇摇头，“反正他永远都不会怕我。”

他也不希望允超怕他。永远不希望。他八年前住过的屋子被别人租了。可是陈霆花了一大笔钱把屋子的主人请出去了。他回去的时候，那里和他当年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阿栋和阿祥坐在地毯上玩牌，看到他回来，惊了：“阿霆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不是让人去接你了？你手机呢？”

陈霆笑笑：“送人了。接到了，就是雨大了些。”他换了鞋子，直接进了浴室。洗了澡出来他擦干头发，然后坐下来，问阿栋和阿祥：“出事了？”

阿栋把手里的牌一甩，大声笑：“哎我炸了！”

阿祥往他头上呼巴掌：“你是炸了。”

陈霆忍不住也笑了，他问：“是孔家的合作出问题了？”阿栋收了笑容，递给陈霆一张请柬，粉色的请柬质地良好，用烫金的字体印着几行字。陈霆随意扫了一眼，笑了：“你们觉得，项家能不能在这单生意上拿到好处？”

阿祥想了想，点头：“这个基本上是可以肯定的。小项老板不像不聪明的人，订婚典礼定在这个时候，不是没道理。如果孔家和我们的生意谈成了，那香港的房地产就是一大块肥肉，直接作为孔心洁的嫁妆陪给项家了。”

直接受益人只有项允超。没有人有理由把这件事的功劳抢走。

陈霆看着粉红请柬上“诚邀陈霆先生”几个字，把手里的毛巾往肩上一搭，吩咐阿栋和阿祥：“不要抽成了，直接把这单生意送给孔家去。”

香港填海造陆的工程不是一天两天了，香港的地，寸土寸金。房地产无疑使最赚钱的生意。陈霆不经常掺和黑道生意和军火，这些正经生意是他做的最多的了，这一次的合作本来是七三分成的愉快结局。

他们要养活的人多着呢，陈霆从来不随意撕单子。

这是第一次。

小超要订婚，那就送他一份大礼。这也是我唯一能送给他的了。陈霆把请柬放到桌上，沉默着看阿栋和阿祥继续打牌。捏过请柬的手指开始发烫，一直烫，仿佛要一路烫到他的心口去。

到头来，还是为她人作嫁衣裳。

项允超坐在车上浑身发冷。车走了很久他才发现他手里紧紧捏着陈霆的手机。冷硬的金属壳闪着亮眼的光芒，映出了他憔悴的面容。果然难看。允超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没有那个时候好看。爱着陈霆的项允超才是最好看的，不像现在，又爱又恨，累死了。手机忽然响起来，音乐是李斯特的《钟》。项允超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有备注，只有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谁？这么多年，能呆在阿霆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是什么人，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能够和他联系，每天晚上发短信给他道晚安？项允超摁下了通话键，把手机搁到耳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阿霆，你在哪呢？在家等了你这么久，有事和你说。”

在家。在家。

项允超的手指紧紧捏着手机，出现了泛白的骨节。“陈霆在洋河路旁边的一家花店呢，你最好赶紧从家里出来接他去。小心他死了，有你后悔。”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一种说不出的嫉妒从心底冒出来。还阿霆，谁都能叫你阿霆是不是？

项允超去翻手机的通讯录，全部都是数字，没有一个是加了备注的。项允超的拇指迅速滑下去，翻到后面，他顿住了，他看见了两个亲亲热热的小字，小字前面加了一颗黑色的星星，那两个字是小超。

小超。

项允超的指尖轻轻碰碰那两个字。

然后他把手机狠狠砸到车窗玻璃上，嘭咚一声闷响。然后他再把手机捡起来，紧紧捏到手里。不做了，这一单奇奇怪怪的，和陈霆扯上关系的生意，他不做了。

他快到家的时候，手机又一次响了。

屏幕上居然跳着两个字：小超。

原来不是我，项允超看着那两个字，觉得自己蠢到家了。本来就不可能是我，八年前他狠得下心离开，八年后又怎么会留着那个小超的电话。

雨还没停。项允超慢慢走到了空空的大宅子里去。

【下章预告】

“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呢，你告诉我。”

“不要问我，这是我想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