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当然是陈霆。
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大大方方毫无阻碍的敲响项允超的门。陈霆推门进来的时候,项允超还站在办公桌后面,一盏灯都没有,只有他身后的城市亮起的冰冷的霓虹。
陈霆伸手,“啪”地一声摁了开关。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填满了整间办公室。
项允超被光亮一刺,眯了眯眼,眉皱的更深了。
他面对陈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该说的话,他八年前就说完了。可是他看着眼前的人,嘴里还是忍不住在问:“你来干什么?”
阿霆仿佛笑了一笑。
阿霆笑起来,一般都是假的。他真正开心的时候,会揉自己的鼻尖,然后再露出白白的牙齿。
项允超太熟悉了,他太熟悉阿霆了。
他明明白白听见阿霆说:“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我活的好好的,你以为我真的会死给你看吗?那个时候我们还那么小,那时候说过的话你都能当真?他心里这么想,可是嘴里说的居然是:“看我什么?”
阿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露出白白的牙齿:“看你过得怎么样呀,小超。”
项允超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人这么叫他了。这是阿霆叫他的方式,别人,不不,没有别人,只有阿霆这么叫他。
“我过的,简直好极了。”他觉得头晕眼花,就快跌倒了。然后他就又听见阿霆的声音响起来:“我们今天是来分手的。”
项允超猛地抬头,往后退一步。
办公室里还是一片漆黑,办公室的门还是关的好好的。没有灯光,没有陈霆。
幻觉。
又是幻觉。
当初折磨了他整整一年的幻觉又出现了。项允超简直要发疯了。他的手狠狠戳下去,摁响了通话键,助理的声音响起来:“老板?”
“为什么有人敲我办公室的门?”他摁压着心中的怒气,尽量克制自己的语调。
助理的声音也很平静:“没有人敲您的门。”
项允超松开手,然后将手边的相框拾起来砸出去,玻璃相框砸得粉碎,他和孔心洁的合影飘到一边,藏在那张照片后面的另一张照片也飘了出来,恰好落在项允超眼皮子底下。
他借着背后的光亮看清了那张照片。那是他和陈霆的合照。他们两个望着镜头,就那么站着,陈霆的手搭在项允超的肩上,他们看起来还那么年少。
什么时候藏进去的?项允超慌了,这绝对不是我藏进去的。
他大步走过去捡起玻璃碎片里的照片,使劲撕碎了它。
孔心洁和宋柯坐在沙发上,她打不通电话,有点不高兴。项允超很少不接她电话,除了和那个男人的事有关的时候。
项允超没什么朋友,宋柯是例外。项允超很少给人好脸,可宋柯也是个例外。原因大概能追到高中的时候,宋柯和陈霆关系不错上去。
宋柯正坐看她一遍一遍的去摁快捷键。“别打啦,”他懒洋洋的把腿架到茶几上,手里抛着一只橙子,“你那大眼睛,今天都没看见允超那白了的脸?”
孔心洁把手机一扔,在沙发上跳了一下,抓着宋柯摇:“宋柯你说什么啊,允超今天不就是去见我爸爸了吗,他脸有什么可白的。”
孔心洁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长相甜美,家教良好,大概因为是独生女,所以性格有些骄纵罢了,宋柯倒是很喜欢她。他扑出去接差点飞走的橙子,接到之后打了个哆嗦:“哎哟,差一点。”然后他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孔心洁,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陈霆?”
当然记得。
宋柯说过,18岁的项允超要死要活全是因为陈霆,怎么可能不记得。孔心洁从来没有经历过项允超年少的时候,可是她从数量不多的照片就可以看出来,允超小时候,眉梢眼角全是藏都藏不住的桀骜,他那么好看,可是没有敢染指他,没有人配得上他。只有一个叫陈霆的人,只有他能站在那时候的项允超身边。有一次她从一沓照片里看到了项允超唯一和别人的一张合照,照片里的项允超笑的无忧无虑,甚至有些天真,她便偷偷带着照片去找宋柯。
宋柯瞥了一眼,再看一眼孔心洁,转头继续去敲电脑。
孔心洁撒娇:“宋柯,这是谁?你告诉我我做饼干给你吃。”宋柯摇头:“我不,我才不去触允超的雷。”
孔心洁更好奇了。
宋柯被缠的实在没办法,最后只好告诉她。
当年宋柯去医院看项允超,并不是因为他生病,而是因为他自杀。
自杀那天晚上他乖乖吃了药,然后看着医生关了灯带上门出去。他把自己用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把空调温度调高,用一把水果刀狠狠切了自己的腕动脉,然后睁着眼睛等死。
温度的上升会加快人体的血液循环,切断的动脉会因为压力喷出血柱,失血达到一定的量人会开始冒冷汗、发抖、脱水,继而抽搐,最后死去。
医生因为忘记了病历本返回来的时候,看见被血染红的被子,吓破了胆。
项允超再一次睁开眼,看见了一束洁白的满天星。
他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宋柯,问他:阿霆呢?
宋柯只能回答他:允超你别这样。
项允超动了动手腕,再问宋柯:是哪个医生?
谈恋爱谈的这么疯狂的,宋柯只见过项允超。他眼睁睁看着救了项允超的医生被开除,莫名其妙几乎连个理由都没有。
如果有的话,那大概就是他救了不想活的项允超。
项允超出院的时候下了一场雪,项允杰来接他。允超看着他,叫了一声哥,还笑了一个。
从此,那个疯狂的爱着陈霆的项允超倒是真的死了。他变得温顺乖觉,不再和项生犟嘴吵架,不再“私生活糜烂”,他甚至开始叫项允杰哥哥。这放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项生将这一切归结为青春期的必然。项允超听见这个结论,也不反驳,笑一笑把项生的咖啡续上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和谐极了。
只有宋柯知道,项允超出院那天,他对着镜子,把自己左耳上的耳钉摘了下来,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他从病房走出去的时候,头都没回。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被送进医院?”宋柯问孔心洁。没等她回答,宋柯就自己说了:“第一次,他不知道为什么,病了一场。后来,是因为他经常出现幻觉,严重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再后来,他的情况缓解了一点,可是他自杀了。他手表下面的刀痕,你看见没?就是因为这张照片上的男人。”
宋柯说的随意,可是孔心洁听的并不随意。她有些害怕。允超一向是个沉稳的人,他虽然年轻,可是面对一切问题,他都能够游刃有余。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她因为酒后的一次打赌,喜欢上了允超,一直到他们毕业,回国,允超做了项式集团的副总裁,他们顺利成章的见家长,顺理成章的准备订婚。
项式集团需要自己家族的支持,这是项允超从来没有回避过的事实,孔心洁便也不在意,她只是个需要谈恋爱的女孩子。
项允超当时看见孔心洁手上的照片,本来温柔翘着的猫弧一点一点消失,他面色阴沉,从孔心洁手上把照片接过去,目光里的怨毒翻滚沸腾,像带着倒刺的藤蔓锁住照片中的人,可是最后所有的情绪居然和那可爱的猫弧一样一点点消失了下去,他柔声的问孔心洁:“这照片你从哪里找来的?”
孔心洁不敢说话。
宋柯见状,叹了一声拦在了项允超面前。
项允超僵了半晌,转身走了。然后他连续一个星期没有接孔心洁的电话。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现在,又来了。
允超又不接她的电话了。原因又是这个阿霆。孔心洁根本没有把白天见到的英俊成熟的男人和那照片上青涩的少年联系到一起,她更没有看见允超“白了的脸”。
孔心洁看着宋柯。
宋柯看着茶几。半晌,他回头笑了:“你也别太着急,不接电话,大概是允超的手机坏了也未可知呢。”
项允超一个人走出公司的大门,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开车。他拍了拍口袋,空空如也,也忘了带钱包。出息。项允超忍不住“啧”了一声,转头进了一条小巷,打算走近路去打个车,先回家再说,到家门口再给司机钱也是可以的。
小巷,他和阿霆当年也走过小巷。阿霆走在他左边,问他:怕不怕?
他就笑:才不怕,要怕也是你怕。
现在他一个人在走,又突兀的想起了往事,头痛欲裂。陈霆你放过我行不行?项允超想把这些让他头疼的事统统忘记,全部扯烂扔进下水道去。
有人跟着他进了小巷。
项允超走快,他走快;项允超走慢,他走慢。项允超的皮鞋踩到了一个小水洼,他瞬间洁癖爆发糟心到了极点。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狠狠扣上西装的一颗扣子,勾出了自己细窄的腰身,猛地转头。
想做什么,抢劫?
他的话根本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又看见了陈霆。他真的没变,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套着蓝色的牛仔服,两只手揣在兜里,额发温顺的搭在他的额头上,右耳的耳钉闪闪发亮。
幻觉。项允超深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自己。可是他又明明白白看到眼前的陈霆走到他面前,目光带着忧郁,问他:“小超,你这几年怎么样?”
幻觉。项允超告诉自己,转身,快走,这是幻觉。
可是他又明明白白看见陈霆向他走过来,离他更近了:“小超?”
“阿霆?”项允超犹豫着问。他看见陈霆一瞬间绷紧了的唇线,忍不住又问,“阿霆?”
他说着话,不可置信的抬手拍了一巴掌过去,触到了陈霆温热的肌肤。“阿霆!”他睁大了眼,又狠狠抽了一巴掌,他和少年时期一样纤细白皙的手腕被陈霆狠狠攥进了手心。
陈霆依旧忧郁的看着他:“你见到我,还是这个样子。我们可能有误会。”
项允超依旧不可置信:“可是我不想听解释。”
陈霆放开他的手腕,转而去抓他的手:“那就不听。”
“放开!”项允超忽然使劲去抽自己的手,“放开,放开!”他的声音有些扭曲,甚至喊出了破音,陈霆看着他喊,手上抓的更紧。
“八年前好像有什么事情是不对的,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
项允超苍白着脸冷笑:“休想。”
【下章预告】
“一定要订婚?”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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