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晕浪【九】

 生活像一个摆钟,摆到最后,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原点。项允超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准确地说,是回到了没有陈霆的几个月前。

陈霆已经整整一周没有任何消息了,项允超强忍着心底的冲动不去联系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他。有两个夜晚他甚至已经拨通了他的号码,却又及时挂断了。这种强烈的情感给他的冲击,甚至快超越了他们俩刚刚分手的时候,这种诡异且难以解释的思念像蛇一样让他窒息。

阿霆。阿霆。

他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无休止地想起他的名字。

但他不能,他不能就这样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这样放开了他,这既让他心动,又让他痛苦。

公司和家族,其实光应付这些,就够项允超焦头烂额了。由于在订婚宴上的轰动,整个孔家和项氏都成为了笑柄。虽然封锁了消息,T城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敢发布任何关于这场典礼的报道。但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俨然成为了T城上流社会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项氏二少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那个被阿栋调侃“跳楼了”的孔心洁则完全不见了踪影。孔家撤掉了对项氏的所有投资,包括刚谈妥的收购案。不知怎的,其他合作的投资商也跟风一样终止了和项氏的合作。项氏集团内部的资金链一下子断开,市面股价一跌再跌。

前不久还门庭若市的项家大宅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项生和项允杰忙着联络商场和政界的朋友,项允超冷眼看着他们,一点都不心急。看够了就问:要我帮忙吗?

我可是最会收拾烂摊子。他这么想着。

 

那天他下了飞机,去了一趟办公室,就又回到那空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去了。刚走进大厅,远远就听见楼梯上传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看看,这是什么人?”王雪寒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项允超,“不是和男人走了,还回来干什么。真是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种。”她悠悠地说着,仿佛很随意似的。

这么多年了,项允超实在是很了解她。他本不想和她一般见识,但当项允超听见最后一句话,他还是在旅途奔波的疲惫里勃然愤怒了起来。

“闭嘴,”他把行李箱重重顿在地上,里面装着几乎和他同时到达T城的宫崎骏画册,“我劝你最好闭上你的嘴!”

王雪寒看着项允超凶狠的眼神噤声了。她冷冷瞥着项允超,半晌转身进去了。

项允超站在原地觉得手脚都在抖,站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先把几件衣服好好挂进了衣柜,里面还有一件蓝色的衬衫是陈霆的。当初他把那件衬衫偷偷藏在自己新买的行李箱里,看着陈霆找遍了酒店也没找到的懊恼笑得很开心。

挂好衣服,他打开了抽屉。里面放着的被他撕碎的那张照片已经被粘好了,一条裂痕横在他和陈霆之间,可是里面的人仍然一副全然不觉得样子。允超看着陈霆的手,感到自己的肩膀热了起来。

他看着陈霆沉静幽深的眼眸,有些迷茫地想,阿霆在干什么呢?

 

陈霆在香港。他依旧担心着项允超的状态,他隐隐约约觉得他现在的情况一定不太好。可是父亲这边扣得紧,他一回到香港,行动就莫名其妙被完全限制起来了,尤其是有关T城的事情。

他在意大利公然挑衅的话语和态度被他们都刻意忽略了。这么多年,陈霆从来都没有这么挑衅过他的父亲。陈霆一向冷静而自持,可是当时站在他身边的项允超让他忽然冲动起来了。

他这一次回到香港,去了父亲的办公室。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平平静静和父亲谈了一回。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谈话的最后陈霆笑了一下,恭恭敬敬站起来走了。

 

陈霆手中的权利被他父亲架空了,但他仿佛早有预料。这么多年了,他都不怎么管事。阿栋和阿祥帮他太多。他对于权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谈不上渴望,也谈不上唾弃。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他确实还没有感应到它。

他现在只关心项允超。他知道关于项允超他一定错过了什么,但项允超美国的经历在档案上完全一片空白。陈霆冷静地在脑海中画出一条时间轴,他渐渐发现有了一些问题。

从他们分手算起,一直到项允超大学毕业,整整过来六年的时间。他悚然发现了自己是去年参加了项允超的毕业典礼——他为什么去年才毕业。除却读书的时间,还有两年,他去了哪里?他遇上了什么?

 

陈霆点一支烟,又不可遏制地想到项允超手上的伤痕。他见惯了这样的伤口,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项允超手上的从疤痕绝对不超过一年。

“这是我爱你的证据。”他这么说过。陈霆总觉得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他的小超那样毅然决然的一心求死?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发紧。

小超,小超。他在心里叫他的名字。他仿佛感受到了项允超那种奇怪的、他还没有捉摸透的痛苦,他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拿着烟盒,又想起那天项允超冷冷地弯了弯嘴角,问他:女士香烟你也抽?

 

什么都是他,什么都是他!

 

阿祥进来的时候陈霆站得笔直,月光也笔直的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手里攥着一个烟盒,正静静地盯着那上面的纹路。

“霆哥,”阿祥踌躇了半天,但最后也只能打算他的思绪,“老爷他在大厅等你。”

陈霆抬起头,把烟盒扔在桌上。他一言不发走出去,阿祥跟在他的身后。

大厅的圆桌上坐着四个人。论资排辈,陈霆倒是要叫他们几声叔叔。他们见到陈霆都站了起来欠了欠身。陈霆对他们点头。

“爸。”他对着父亲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陈霆抽椅子,坐下去。

一个简短的会议召开了。陈霆有些惊讶。父亲竟然把他对自己架空的权利,重新下放了,甚至超越了过去。乱糟糟的会议说了什么陈霆也没听清,他听到父亲的忠告。

“你要上点心,”父亲说,“年轻人爱玩可以,正经事不要耽误了。”

陈霆听完,再笑一个。他笑起来一般都是假的,可是很少有人能发现。

“阿霆,你听我一句。你不爱权利,”看着他长大的魏叔把他拦在了大厅的门口,“你不爱权利,你凭什么去保护你嘴里爱的死去活来的人?”

陈霆看着魏叔,他默默把手里的文件折了起来,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多得不正常的事都向他压下来了。他甚至在父亲的授意下亲自跑了一趟东南亚。

阿栋在美国那边在查的事,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陈霆多了个习惯,整晚整晚站在窗前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钱包里的那张合照。他和项允超都在笑。

 

陈霆在香港忙到了头,只有那个区彦文,在香港玩得风生水起,逮着陈霆一个人,就跑过去扒着他的背,假装恶狠狠的说:“阿霆哥哥举起手来。”

“快说快说,你媳妇儿呢?”

“你什么时候叫他过来陪小爷我玩?”

“小爷我无聊无聊,好无聊......”

陈霆惊讶极了。这区彦文才来了几天,不知道哪里学的满嘴小爷,甚至还学会了撒泼。陈霆一巴掌拍了过去,把区彦文拍到面前来:“小家伙,哪里学来的?”区彦文蹦两下,嘻嘻笑了:“阿栋哥哥教我的!”

陈霆一边的眉毛跳了一下。

区彦文闹他,他倒是有些欢喜,毕竟那个时候,他不会无休止地想起项允超。

 

陈霆总是会想起的项允超正坐在项生安排的晚宴上,他敲着面前的钢琴,漫不经心的朝上面哈气。这几天他天天跟项允杰一起到处跑各种饭局,见了太多的人。

这个饭局却很奇怪,项生说让他来参加一个宴会,并且没有让项允杰和他一起。他乖乖来了却不见一个人,整层大厅都是空的,到处装饰着白色的玫瑰,玫瑰铺了一路。大堂的一侧摆着一架施坦威,他慢慢走过去,看见上面放着《钟》的谱子。

是谁在这里放了这样一架钢琴?

空气里的玫瑰香气让项允超有点头痛。他踱着步子等了很久,可还是一个人都没有。项允超只好找点事情来消磨时光。

他弹起了那首《钟》。时光一下子退回到很久以前的那场联欢会。他自顾自地弹着曲子,台下的人除了发出赞叹别的什么都不会。但只有一个人看着他,静而冷,却看得他的心仿佛都要发起烫来。

他的眉同样冷,冷而厉,那两道眉让他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那是阿霆。项允超的手指敲上琴键,竟觉出一丝欢乐来了。不对,项允超在欢乐里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来。已经小半个月了,陈霆竟然没有一点点消息传过来。

他为什么不联系我,他会不会误解了我的意思?项允超这么想着,手渐渐停了下来。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咦?他看着看着,竟恍恍惚惚起来了:我怎么坐在这里弹钢琴?我不是和阿霆在意大利吗?对了,项允超想起来了。我们吵架了。阿霆很随意地说,我养你呀。

好像在哪听过。他一下感到自己好像很不干净,对,就是不干净。项允超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感到自己身上好像粘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他的血管里,除了血流出来,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干净起来。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撑在钢琴键上,钢琴发出巨大的轰鸣。

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一下字攫住了他。

这句话,究竟在哪里听过?

项允超努力不让自己跌倒,他看着陈霆出现在他面前,捏着一枚硬币问他:要许愿吗?然后他看见了区先生的山庄,那座巨大且堂皇的山庄好像一团乌云缠在了他的身上。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了,那个声音仓皇地尖叫着,在告诉他,不能让阿霆知道,不能让阿霆知道!我要用血来洗净这一切!我要用血洗净这一切!但是,洗净什么?自己要洗净什么?

项允超又坐下了,他把自己的脸贴在冰凉的琴键上去,感到玫瑰的香气更重了。手腕上的伤疤一下灼热了起来,他的头更痛了。

阿霆,阿霆,他又在心里默念起来。眼前一下黑了。

 

一个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站在了钢琴旁边。他捡起《钟》的谱子,再卷起来,轻轻从项允超的头发上滑下去,一直滑到他的下巴。

   “他好像有点不大好。叫蒋医生马上过来。告诉项家,原定计划取消。让他们晚点来接他回去。”

 

项允超仿佛堕入了一团迷雾,他的身体起起伏伏。一会儿是阿霆沉在水里说要跟他分手,一会儿是一个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会儿又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向他走来。声音也乱而嘈杂起来,孔心洁的哭声,项生的叫骂,还有一个男人,他说:“把他锁起来,再跑就废了他。”

你要锁谁,你他妈想锁谁?项允超觉得自己应该是喊出来了。可是四周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一双冷冷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没关系,我养你。”他说。

另一双黑眼也盯过来了,“走,”他说,“我带你走!”

 

“允超。”

“允超。”

是谁在叫我?项允超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了宋柯。

项允超试着起身。宋柯扶着他,看着他的样子叹气。

“我操,”他又把他的口头禅挂上来了,“你怎么搞的,不就参加个晚宴,怎么突然晕倒了?我都快吓死了。”

“没事,”项允超把宋柯的手拂开。“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

“怎么了,听说项氏现在情况很不好?”

项允超仿佛仔细想了想,他把枕头垫高一点:“如果再没有资金周转,只怕凶多吉少了。”

“你哥......”宋柯仿佛很难开口,但他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他们没怎么你吧?”

“他们?”项允超笑了,他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依旧苍白着脸。说完这两个字,他就不肯再说了。

宋柯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他走后,项允超坐在床上,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疤,怎么了这是。他在心里责怪自己。这么不中用?他慢慢怕了。那种忽略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悄悄又包围了他。是什么呢?他把那一丝隐隐的怕赶走,有些烦躁,把手边的手表重新戴起来。

 

项家的餐桌上竟然难得的聚集了所有人。晚饭的时候项允超下楼来,在项允杰的身边坐下来。王雪寒轻轻哼了一声。

项允超却难得好脾气地对她笑了笑。

“允超,好点了没?要不我让吴妈给你把吃的送上去,医生说你最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项允杰给他倒了一杯水。

“没事的,哥,”项允超拿起了手边的筷子。他用筷子慢慢戳了戳米粒,一边慢慢地问,“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项允杰没说话,项生的筷子倒是顿了顿。“酒店的经理通知我说你晕倒在他们那里了,”他说着,看了看项允超,“我让你哥把你接回来的。最近你身体不好,好好休息吧,公司的事情我和你哥会处理。”

 

项允超看了项生一眼,应了一声。一旁的王雪寒站起身来,盛了汤,又缓缓坐了下去。“病没好,”她的调调依旧悠悠的,像在问候一个普通的朋友,“就养着,养好了,才是正经。”

项允超手边的碗掀到王雪寒面前去了,那只碗砸进王雪寒面前刚刚盛好的汤里,发出闷闷的嘭咚声。项允超很多年没有如此和她正面冲突过了。他今天被奇奇怪怪的幻觉折磨得筋疲力尽,他这会儿脾气很不好,刚刚那个笑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大的平和。

“你瞧,”王雪寒美丽的脸扭曲了,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可是她失败了,她的声音竟然尖刻起来了,“我就说你有病,你还不信。你以前白治了,你根本就没治好过。”她说着,再转头去看项生。“这种变态根本治不好,你一向记不住我说的话。”

项允超冷冷看着她。

项生搁下筷子,竟然没有责怪项允超。他仿佛犹豫了一下,对王雪寒道:“你就少说两句。”

这个家里的人,全他妈怪怪的。项允超想。项生竟然不责怪他,项允杰竟然没有跳起来维护他妈妈。

 

项允超知道王雪寒恨他,毕竟他的身份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项生曾经的出轨。但她却不得不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存,朝夕相处。他知道自己长得很像自己的母亲,这点让王雪寒更加的讨厌他。

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常骂他是“婊子生的”,也是拜她所赐,项允超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母亲见不得光的身份。

母亲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总是温柔的,说话也轻轻的,虽然她陪伴他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知道她爱他。她有一头浓密的自然卷的长发,长得很好看。项允超遗传了她姣好的容貌和清澈的眼睛。

在项允超还很小的时候,他记得妈妈总在清晨的时候对着窗打理着一头卷发,时不时转过头来看他醒了没。有时候他调皮装睡,就见她放下梳子走过来捏他的鼻子,“小超,小超好能睡呀,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所以当陈霆第一次唤他小超的时候他才那么想微笑,是小超,不是允超,也不是阿超。这个世界上爱着他的两个人都喜欢叫他小超。

可是,他们说她是个婊子。母亲死后他被接回项家,听得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说他的母亲是个婊子。他那时太小,并不太懂婊子是个什么意思,但他隐约是知道的,他们在骂他的妈妈。他大声的反驳:“她不是,她不是!”可是没有人听见。

后来项允超自然知道了婊子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在想那样美丽温婉的母亲怎么会是她们口中的“婊子”呢?

他没有问任何人,他也不用知道,他的母亲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她对他那样好。那些好在没有遇见陈霆的许多年里,一直被他藏在心底。陪伴他度过每一个难过孤独的日子。

“我吃好了,”项允超站起身来,他随手拉开椅子,椅子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你们慢用。”

    他说完,转身慢慢走到楼梯上去了。

你才有病。他想着。

项允超稍稍长大一些的时候,就学会反抗王雪寒了。王雪寒骂他“婊子生的”,他就会冷冷反击她:你好样的,所以你老公到处找婊子。

 

项允超乱七八糟的想起了很多事,他走了两步,蹲下了。他的头又仿佛要碎裂一般奇怪地疼了起来,他抖着手去找自己的手机。他知道只要他划开手机,找出键盘,就能看见快捷键。他的快捷键是1,只要轻轻碰一下,他就能听到陈霆的声音了。

现在除了陈霆,他谁都不想听见,他谁都不想看见。

我没病。他有些痛苦地蜷缩起来,拼命去摸索自己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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