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青梅【四】

接近正午的太阳暖烘烘的。

“美美美，”宁致远把目光收回来，又变成了那种活泼泼的语调，“你最美。”

安逸尘无奈地笑，他看着已经摇摇摆摆走到前面去的宁致远，跟了上去：“我问花美不美，你在说什么......”

是个挺愉快的早晨。安逸尘想。

宁致远趴在桌子前面画图纸，已经整整花了三个小时。安逸尘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劝他：“要不休息一下再画。”

宁致远摇头：“你真当我能刻在脑子里几个月啊，”他用直尺认真地量出一段距离，“我怕再不画出来，记忆会有偏差。”

安逸尘勉强压住想要去顺一下他脑袋的冲动，低下头去看图纸。

丽都舞厅共有六层，宁致远画出了每一层的平面图，现在正在用透视视角划出六层俯瞰图。明确标出的逃生出口共七个，通风口二十三个，电路装置颇为复杂，但是总开关在于五楼的配电室。如果能够切断电源总开关，大概可以争取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早上的时候侍应生并不多，一楼共五人，其余楼层各两人，算上陈星，一共15人。

正常情况下晚上应该会再多一些人。而且还会有乐队，客人数量也会增加，约摸会有近一百人左右，与刺杀对象无关的人能大体排除至30人。

不能使用炸药。他用软尺粗略计算了整个舞厅的面积，如果要炸毁，需要的炸药数量会十分可观。没有办法弄到那么多。

安逸尘蹙起眉心，暗暗思忖。况且动用炸药，一来动静太大，二来容易伤及无辜。如果引起日军的怀疑和重视，上海的地下党同志怕是会遭受巨大的压力，不能给他们制造这种无谓的麻烦。

只能靠近。先靠近，再下手。也不能用枪，无声无息是最好的。

安逸尘紧盯着图纸，仔细地看。他忽然伸出手去，点了点正西面的一圈地方，问宁致远：“这是仓库？”

宁致远手里的笔还没放下，他揉揉通红的眼睛，直起腰，看了一眼：“是的。还不小。”

安逸尘再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点的东西在里面？”

宁致远转头看过来，他坐着，安逸尘站着，一个自然而然仰视的视角。宁致远玩心大起：“你猜猜看。猜中有奖。”

安逸尘看着笑的很开心的宁致远，被他的情绪带动了，隐隐约约也感受到了愉悦：“啊，猜中有奖。”他说，“肯定有吃的，除了吃的大概还有酒。”

宁致远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切，这不算。没猜中。”

安逸尘继续说：“除了酒，大概还有氢气罐和气球。”

宁致远猛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的？”

安逸尘眨眨眼睛：“你猜猜看，猜中有奖。”

宁致远“嘁”了一声，低下头去继续画图纸，画了两笔忍不住抬头：“安逸尘你真不告诉我啊。”

安逸尘终于忍不住呼噜了他脑袋一把：“看你的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休息一下？”

宁致远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没关系。念书的时候就这样，算是后遗症了。你别扯开话题，说说你怎么知道的？”宁致远锲而不舍。

安逸尘叹气：“丽都舞厅庆祝建成十周年，大张旗鼓邀请了那么多名流，还请来了酒井次仁，庆祝啊，这些东西怎么不会不搬出来。氢气罐和那种大气球很占空间的，既不能摆进做生意的地方，又不能不用，只能堆进仓库了。”

宁致远略略思考一下，然后感叹：“没看出来安逸尘你挺聪明啊。”

安逸尘站直身子，他戏谑地抱起双臂，挑了挑眉毛：“先别管我聪不聪明，不是说猜中有奖？”

宁致远迅速趴回去画图：“我没说过。”

安逸尘：“耍赖啊？”

宁致远头都不回：“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安逸尘：“......”

等图纸画好已经是傍晚了。宁致远甚至考虑到了所有的行动路线和撤退路线，并且在那幅俯瞰图上标出了酒井次仁可能居住的房间。

靠近配电室，临近电梯和楼梯，而且绝对会有重兵把守。不能让他回到这间屋子里。宁致远揣度。

使用炸药风险太高，成功率也无法保证，如果和安逸尘要进丽都，枪肯定带不进去。只能靠近。先靠近，再下手。

再查一遍没什么问题，宁致远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决定晚上再和安逸尘还有文世轩商量一下。他缓缓走到床边去，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脱了西装再去解马甲上的扣子，一下解了个空。低头瞅一眼才想起扣子早就被安逸尘扯飞了。

手指顿了半天，只好去解第二颗。那件略略有些陈旧，但却依旧平整洁净的雨过天青色长褂子又穿在了他身上。

宁致远舒舒服服睡倒在床上。

谁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件旧衣服穿着就是舒服，而且安逸尘这个“新人”也不错。

怎么又想起安逸尘了。宁致远一下子坐起来，去拍自己的脸：“宁致远你总想他做什么啊。不要想不要想。”脑子空白了一会儿，居然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安逸尘：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安逸尘站在窗口看手中的扣子。黑色的玛瑙石，闪着钝钝的光，手感很平滑，样式很低调。

是宁致远的扣子。当时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可是却悄悄捏进了手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安逸尘对这样的自己有些苦恼。他在心里整整记挂了两年的Titan，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宁致远。

明明和自己记忆中的人有出入，可是他们却神奇巧妙地重叠在了一起。那个骄傲的、光彩照人的Titan；这个可爱的，毛躁的，但却同样优秀的宁致远。

安逸尘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悄悄埋进了他的心里。只等一个契机，就能破土而出，然后疯狂生长。

安逸尘习惯性皱眉。他的眉毛本来就长得英挺，一皱起来更是显得有些锋利。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感觉让他心绪不宁，甚至干扰到他的判断。

绝对不允许。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他和宁致远身后背负的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他们看似胸有成竹的行动，是因为有无数人在为他们铺路。他们是绝不可辜负的，祖国是绝不可辜负的。

安逸尘将那枚扣子重新纳入掌心，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闭上了眼睛。

 

文世轩来喊两个人吃饭，却没找到安逸尘。没办法只好去找宁致远。拼死拼活把宁致远从床上拽起来，他又没有半点反应直接躺回去。文世轩觉得自己命真苦。

“少爷您起吧，少爷吃饭了。”世轩看着蒙被子的宁致远很惆怅。“我说，有你喜欢的宋嫂鱼，昨天你不是还说想吃麻婆豆腐？”

被子下面的宁致远动弹了一下。

文世轩翻白眼：“不吃算了。”说着转身就出门，恰恰撞上了刚才从外面回来的安逸尘。文世轩没有多问，他招呼安逸尘：“逸尘来吃饭。”

安逸尘应一声，随口问：“致远呢？”

文世轩转身下楼：“别管他，那少爷不吃。”

安逸尘情不自禁笑了。他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看到了睡在床上的宁致远。

 

宁致远感觉有人在喊他，轻轻两声致远。好像是安逸尘？他掀开被子迷迷糊糊看一眼，果然安逸尘就坐在他的床边。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黄静谧的光线温柔地勾勒出安逸尘的轮廓，他看起来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宁致远伸手去碰他的衣服，可是那件风衣上还带着室外的寒冷气息，摸上去一片冰凉。

安逸尘探过身子摁亮了小台灯，顺便挪个位置为宁致远挡住大部分光线。他看着宁致远睡地迷迷糊糊还对自己伸过手来的样子，心像是被小猫的爪子不痛不痒地挠了一下，泛着轻微的痛楚和快感。

他轻轻抓住宁致远的手，试着拉了拉：“起床？”安逸尘低声道，“我们还有正事要谈。”

正事。宁致远翻身起来。“怎么不早点叫我！”他愤愤扑了一捧水到脸上，冷地打了个哆嗦。

安逸尘顺手脱下外套，站起来笑他：“等你被叫起来，世轩都能疯了。”宁致远捂在毛巾里发出闷闷的一声“哼”。安逸尘把颈间的领带松一松，哈哈大笑。

毕竟有任务压在肩上，两个人胃口都不怎么好，潦草吃了点东西，就坐在一起开始看图纸。

宁致远随手把一颗青色的梅子往嘴里塞，酸地直皱眉。

文世轩直接忽略他，问：“有什么初步计划？”

“不能用炸药。”

“不能用枪。”

“要尽可能靠过去。”

“我建议用毒。”

宁致远和安逸尘一人一句，接的滴水不漏。文世轩惊讶地不行：“通过气了？”

宁致远和安逸尘对看一眼，致远迅速扭头：“没有。”

安逸尘看着文世轩耸肩。

用毒是最简单却也最难的办法。简单在它致命性极高，且携带容易；难在怎么投放。

文世轩忽然道：“我听说过酒井次仁有两个爱好。”他犹豫着慢慢说，“酒和男人。”

安逸尘沉吟半晌，看向宁致远。宁致远也在看他。

宁致远忽然大笑，他指着安逸尘：“你可以去施展一下美男计啊安逸尘。你太合适了。”

安逸尘不为所动。“酒井次仁不会喜欢我的。”他捏开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咬。“念书的时候我成绩一直好过他，连他最自傲的解剖课他都被压在我后面，他对我憎恶着呢。”

宁致远瞪大眼睛：“你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

安逸尘笑了笑。“不，我是西点军校毕业的。”

宁致远啧啧了两声。西点军校，美国最古老的军校。大批的优秀人才和军事天才涌现的地方。

文世轩摸摸下巴：“既然逸尘不行，那只有致远去了。”

一声“不行”被安逸尘硬生生吞进了喉咙。他看着面前的宁致远，干干净净，唇红齿白，一时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

酒井次仁基本算得上是安逸尘的老对手。当初他去日本交换留学的半年，酒井次仁几乎处处和他对着干。安逸尘从心底里鄙视他，而且也不屑与他交流和较量，所以与酒井并没有过什么正面冲突。

而且酒井在学校的时候就被秘密入选生化研究实验室，安逸尘是知道的。想到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和细菌战，安逸尘的憎恶更是从心里生出来，恨不得找个机会悄悄抹了这个酒井次仁。

可是他要控制，因为还没到时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的胜利。安逸尘咬牙忍耐了很久，最后在离开前夕偷偷打了酒井次仁一顿。托一个关系好的日本同学灌了他酒，然后自己把他关进厕所兜头套了一件日军军装，劈头盖脸一顿打，打的身心俱爽。既然当过半年“同学”，安逸尘自然是知道他的两个癖好的。那在同学们中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安逸尘敬而远之，只觉得恶心。

文世轩方才提出的计划，他并非没想过。可是一想到要宁致远去，一想到酒井有可能用贪婪和充满色欲的眼神去看宁致远，他就觉得不可忍受。

宁致远却摆出了认真的神色，默默思考了半日。

“可以。”他终于抬起头。“交给我，没问题。”

安逸尘看着他坚定的表情，忽然觉得又看见了柏林的Titan。他微微带着傲气的嘴角翘出一个可爱的弧度，安逸尘心中的Titan与宁致远终于合为一体，好好坐在了他面前。

他知道宁致远和自己一样是有血性的，宁致远用不着期期艾艾矫情的保护和同情，宁致远是自己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人。

安逸尘终于也放松下来。

他仔细看着宁致远的嘴唇，那里浮出来的弧度真是可爱的要命：“要是成功了，就请你看烟花。”安逸尘将手中的瓶子交给宁致远，“氰化钾，拿好了。”

宁致远笑一笑，脸上出现一个圆圆的酒窝：“你说的啊，别忘了。”

“我保证。”安逸尘也笑，“一定让你永生难忘。”

 

他们一起重新捋了一遍。

明天白天，再次疏通撤退路线。傍晚文世轩作为被邀请的人员之一，带安逸尘和宁致远进去，陈星作为内部接应。假装吵架引起酒井次仁的注意，然后文世轩带走安逸尘。

安逸尘会在一个小时后切断电源的总开关。

剩下的就靠宁致远了。

藏在宁致远身上的氰化钾怎么用，就看他自己了。

安逸尘负责断后，在出口接应宁致远。

刺杀一旦成功就需要迅速撤离，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三个人都有些疲惫。文世轩把图纸收起来：“早点休息吧。明天要是还活着，我们还是好兄弟。”

安逸尘和宁致远哈哈大笑。

人生有何惧，浮沉走一遭。为了祖国，为了胜利，他们愿意用血液去浇灌最美的花朵。

 

【下章预告】

“致远，致远！”他压低声音，抱紧宁致远，声音控制不住带上了颤音，“你相信我，你信我，现在还不是说再见的时候。”

宁致远眨了眨眼睛。

“烟花。”他忽然说。

ps.再不发表意见，我就开虐【手动再见

蔷薇再来。这花真的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