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心腔【二十七】

转眼之间,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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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把一长串公式写在黑板上,足足写了半黑板。直到最后一个字母写完,他才直起了腰,用手背扶了扶眼镜。他年纪不大,但是却不苟言笑,严肃又古板,不像是学物理的人。

但他确实是。学物理的人,要么年轻得要死,要么就是蓬头历齿鹤发鸡皮。一种是早早就展露了天才的人,另一种就简单了,只要天才没走偏就可以。

易峰高中的物理老师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他的女儿就和易峰同班。老师姓郝,第一天作为班主任自我介绍的时候,他笑眯眯地说,我姓郝,以后就是你们的郝老师,不管你们觉得我好不好,我都是郝老师。然后他在黑板上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简笔直升机。直升机上挂了一面旗帜,上面写:欢迎大家齐聚七班。

易峰喜欢这个老师。所以他物理成绩很好。老师直接决定他把兴趣往哪门课程上多挪一点,他讨厌历史,因为那个老师喜欢用方言讲课。易峰听不懂,等他能听懂的时候,世界史已经上到第二本了,查理一世还是二世上断头台他总算能听明白了。但他放弃了历史。对历史的深究已经不存在了,仅仅浅层地停留在了课本上。成绩要好很容易,但是一门学科要好是很难的事。

他曾经和伟霆讨论过这个问题,伟霆很惊讶:“你学习当然不是为了知识。知识随时都可以吸收,不用学习这么麻烦。学习是为了给你启迪,或者给你一种方法,思考才是最终目的。”

易峰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

学习在初中高中的时候可能是为了考试,但是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另一种层次的东西了。这个东西是什么也不好说,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

所以他报考志愿的时候,伟霆问他,学什么?

伟霆想,他可能会选择医学,或者金融,再或者工商管理。易峰手里点着鼠标,回过头来认真地说,物理。

伟霆挑了挑眉毛。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弟弟成了物理学院天体物理专业的一名大一新生。报志愿的时候伟霆给他作参考:“物理学最好的学校,前十所八所都排在美国,去吗。”

易峰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说。

伟霆不勉强他,填报志愿的事也撒手不管。只是在截止日期前看了一眼,易峰就填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连是否服从调剂的选项上他都勾了否。真是干净利落。伟霆想。有点学物理的意思。

 

物理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学科,比数学还美妙。易峰的教授在第一节课和他们这么说,用他那张严肃古板波澜不惊的脸。天体物理是比文学还浪漫的学科,你们学了天体物理,可以去对面文学院,找几个朋友聊聊天。就约他们看星星月亮,告诉他们每个人的身体里每一颗原子,都是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一个人左手和右手的原子也许来自不同的恒星。这是物理学中最富诗意的东西,你的一切都是星芒。让人类忘记耶稣吧,让你们谈话的那些对象也忘记耶稣,星星都死去了,他们今天才能在这里。

教授板着脸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易峰笑了。他也喜欢这个教授。

但是他没有被迷惑,而是扬声问了一个问题。“教授,”他问,“物理比数学还严谨吗。”

阶梯教室里传音效果良好,一群人回过头往后看。易峰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衫,柔顺的头发打理得妥贴又温和,他坐得很随意,但是又不轻浮。他盯着教授,仿佛在认真等一个回答。

严肃的教授也盯着他。

“不,物理美在不严谨。”

“那就是说数学比物理严谨?”

“是的。”

“我们可以把我们学习的不严谨的东西统称为科学吗?”

“当然不。”

教授看着他,“有空来蹭我的公选课,我会教教大家逻辑学。还有,我今天和你们说的恒星,如果感兴趣,去看看劳伦斯·克劳斯的著作。”

易峰鸣金收兵,心里很痛快。他喜欢这个学校,也喜欢他的专业,更喜欢他的老师。他还喜欢西苑的教师食堂门前的一片花园。那里面种了大片大片的山茶,品种极多,混着种。里面有一种极为眼熟,乍看洁白,再看又有几丝红色,活脱脱的模样,俏生生。

易峰的同学也注意到这花。“真好看,”他惊叹,“不知道叫什么。”

“抓破美人脸。”易峰说。

同学有点痛惜的神情,看着花不说话了。易峰拿出手机看时间:“你还吃饭吗,不吃就去图书馆。”

“你哥今天不来接你吗,”同学回了神,“还有时间去图书馆。”

 

新一级的物理系有个李易峰,李易峰有哥哥,这是整个物理系都知道的事。当初李易峰来学校是一个人来的,报道搬宿舍都是一个人;但是他哥哥随后也来了。不但来了,还是带着钱来的。一出手就是一栋教学楼。不但有教学楼,还有一个标配了天文望远镜和瞭望台的观察室。就建在综合教学楼的顶层,一个球形的顶楼,招摇又高调地坐落在那里。

从动工到完工,都快得不可思议。李易峰的哥哥亲自给观察室起了名字,就叫揽月。

综合教学楼十五栋的揽月是物理系学生们最喜欢的地方。大家都叫那地方十五月。这么一叫,居然有一种圆圆满满的美感。

除了这些,李易峰的哥哥还独独设立了物理系专属的奖学金,奖金之丰厚可与国奖比肩,甚至能超出国奖去。

这么一堆事搞下来,他哥比易峰还出名起来了。易峰初来乍到,居然也被全系的人围观过几回,甚至不分男女,都偷偷围着他看过。易峰八风不动,由着他们看,由着他们议论。后来因为在第一节课和严肃出了名的教授就来来回回过了两招,更是名声大噪起来。连外系的都特意跑来观瞻物理系的这位名人。

女生们更神奇,看了就捂着嘴开心。

“好帅啊!”

“你没见过他哥,更帅,我的妈呀,那个大长腿。”

“这就是我心里的系草了,这个草儿我可以!”

没想到这位名人还是个帅哥,校园网上的宣传图都有他的影子。后来学校公众号闹起来选系草,易峰的投票多到令人瞠目,这哪里是一个系选出来的,估计是全校女生投票选出来的。

易峰当然有女生缘,男生缘好像刚开始很一般。可是后来几场新生杯的篮球赛又把男生缘给打来了,几场比赛下来和他称兄道弟的男生也多了起来,球场上碰撞跳跃简直就是男生之间最好的磨合剂,他们的友谊在比赛中就迅速牢固起来了。这就厉害了,物理系高材生,家里又有钱,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哥哥疼他疼得不像话,偏偏又长得好,人还不造作,球场上干架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可这恰恰又让他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真实得让人咋舌。

又近又远,又真又假。

被人追着看的情况到了第二学期才有所好转,大家也都熟悉了起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说一个宿舍的,一个班的基本上也快免疫了。大家不看了,易峰觉得生活也渐渐向正常的轨道靠过去了。

他很满意。

他学校选得近,不愿意往远了跑。人家问他,他也只是笑笑,不想说是因为哥哥。他哥哥上大学的时候把他的心慌都耗完了,他不想再自己添上一层去,再那么耗着他承受不了。

正因为近,伟霆每周星期五都会来接他去吃饭,然后回家住两天,星期天晚上再给他送回学校来。来了就停在学校的南三门,门外是卖水果的小贩,伟霆都下了车一路买过去,乱七八糟买一堆再给易峰拿着。嘴里说:“有点重,小心拎。”这似乎已经约定俗成,连宿舍的人聚餐都不会把时间往周五放了。人人都知道易峰的哥哥周五要接他。

这又是一个周五。

易峰说:“他有事,我去看书等他就好。”

 

图书馆里很安静,已经是不需要开空调的季节了,只是个别角落里还转着摇头的风扇。易峰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拿着搜好的图书编号去找书。同学翻了一本习题册面无表情地开始演算。笔尖沙沙地在稿纸上移动,他严肃得像个小老头。易峰拿着书回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谭星熠,”易峰小声说,“你真的是老袁的亲传弟子,表情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袁就是他们的教授,满打满算老袁才27,可是大家都乐意叫他老袁。

谭星熠不说话,头都不抬。头不抬,抬了脚,他踹了易峰一脚,手下不停,还在算。易峰也不在意,连土都没拍就去翻自己的书了。

看到未接来电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易峰看书入了迷,没注意调成静音的手机。一看时间,未接来电是两个,全是伟霆打来的。易峰“腾”地一下站起来,拎着书就走。

一旁的谭星熠还在算,也没顾得上搭理易峰。等他回过神来,易峰早就没影了。“重色亲友!见哥忘义!”回了宿舍他愤愤不平地向其他两位室友控诉。“得了吧,”室友说,“阿峰见他哥的时候还能让你看到蹦出去的残影你就偷着乐吧。”谭星熠一想也是,居然就不计较了。算题时候的平面脸被扔了,变成了蠢蠢欲动的脸。“那我们吃什么呀。”

伟霆的车就停在南三门的门口。他靠边停,没有挡着路。易峰没有接电话,估计有事。伟霆安心地坐在车里,打算等一会儿。等着等着他就睡着了,直到有人轻轻敲他的车窗。

他慢慢睁开眼睛,把车窗摇下来,睡眼惺忪间就笑了。“上来,”他说,“怎么杵在外面。”易峰小跑着绕到副驾那一边,开门上来了。高中的时候伟霆还总是在车外面等他,这两年已经不会了。通常都是坐在车里等。

易峰看着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掉的笔挺的西装,还有他一丝不苟的头发,甚至还有扣在他脖颈间的领带,都恰到好处地让他看起来疏离又冷漠,但是又透露出一丝绝妙的禁欲的气息,让人一看就能发晕。

可是偏偏他这会儿又刚刚睡醒,攻击性仿佛也大大降低,冷峻的气质也被掩去了大半。他好像很放松。易峰想。

“累吗哥,”易峰把给他准备好的小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你要是累,下周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他顿了顿,又说:“不回去也行,我就住在学校。”

伟霆仿佛笑了一声,他懒懒地解开西装的扣子,往后一挣就把西装脱了下来,顺手扔在汽车后座上。“不轻松,”他说,“但是来接你回家的力气还是有的。”易峰往他身边凑了凑,安全带都不系好。

“我忘记看时间了。”易峰说。

“我正好睡一会儿。”

“你几点来的?”

“四点吧。”伟霆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开车往家走。“以后不管怎么样周五都回家,要不然空荡荡的。”

易峰默然。他不再说话了。伟霆用余光瞥他一眼,看他没反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触手柔软,要不是还要握方向盘,伟霆其实有点舍不得放手。易峰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伟霆刚想把手收回来,易峰就抓住了。他慢慢地把自己地脸靠上去,闭上了眼睛。

伟霆只好任由他抓着,手上用了点力气,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们来到他们的新家。当初从老房子里搬出来的时候伟霆还带着他去酒店住过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就带他回到了他们的新家。易峰一字都不问,只是看着和以前的家完全不同的新家,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适应而已。

老房子不想住了。伟霆的理由是这个。他把他们两个人的钥匙绑在一起,出门前扔在了老房子的客厅里。

新家里的灯亮着,他们刚进门,就有人从厨房跑了出来。

“卧槽,”方林申脸上还沾着面粉,身上套着一件军绿色的短袖,脸膛和露出来的脖颈,臂膀都黑了不止一个度。他的眼睛亮亮的,头发还是极短,腿上依然是一条脏兮兮的迷彩裤,仿佛这不见的几年之间居然分毫无改,“霆哥你接个人接将近四个小时,还是人吗你,我都快把你厨房炸了。”

伟霆把外套挂在衣架上:“炸了就给我赔。我房子可贵。”

易峰瞪着眼睛看方林申,心里居然觉得有些高兴。“林申哥哥,”他乖巧地叫了一声,“你回来了?”

“探亲假。”方林申简短地说,“来看看你们。”他走到易峰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有些欣喜,又有些感慨。

“几年不见,你都是个大学生了。”

伟霆在一旁说:“学物理。”

方林申滴溜地转了一圈,兴奋道:“咱弟弟是学霸啊。”他伸出手比了一下自己和易峰的身高。

“也长高了,”他说,“都和我一样高了。”方林申标准的军人胚子,身高体重都是能进仪仗队的数据,他对易峰的身高挺满意。易峰任由他来来回回地看,自己抬眼去看伟霆。伟霆也在看他们,笑笑的模样。

易峰忽然惊觉,除了自己考上大学那天,伟霆好像再也没有轻易呈现出像现在这样轻松愉悦的状态了。我是我哥哥的骄傲吗?易峰想。

成为一个人的骄傲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方林申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厨房里摆出的南京摊子,他蹦了回去:“快快,快来,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伟霆挽着白衬衫的袖子跟进去,刚进去就站住了。“……你是什么星球来的破坏王吗。”

他说着还回头轻轻推了易峰一下:“困了吗,去睡会儿。饿吗?”

易峰摇了摇头,伸手松了一下伟霆的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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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香水和香味的你们好可爱啊,我托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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