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晕浪【二十五】

“I’am you.”

 

“要不要吃橙子?”

“要。”

“你不是说,只有下雪时候吃橙子才好吗?”

“……后悔了行不行?”

陈霆哈哈笑起来了。“你想一出是一出,你就是个傻瓜。”他把手里的橙子从桌子边扔过去,项允超略略抬起身子,接住了。他接住橙子,愉悦地“嘿”了一声。

他一口咬上去,连皮带肉咬着,苦涩的橙子皮让他咧了咧嘴。

“呸,苦。”他咬完了,龇了龇牙,对着陈霆笑了。他坐在地毯上,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阳光里,暖暖的。从衬衣领子上穿过来的细细的黑色丝带被他绾了个很随意的结。

陈霆从沙发上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去。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搂过来把他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哪有你这样的,”他说,“吃橙子都不会吃了。”

“真的苦,”项允超挣扎一下,抬起了自己的眼睛,“你不信?”

陈霆叹气。“我尝尝,”他说,“给吗?”

项允超伸出舌尖含糊道:“来。”

陈霆从善如流地勾住他的舌尖,深深吻了他。他们气喘吁吁地靠在一起,陈霆依旧在笑他:“得了,又酸又甜的橙子,哪里苦了。”

项允超也笑了,“你一向喜欢橙子味的东西,”他说,“我就多吃点橙子!”他把橙子拿到嘴边来,再咬一口。丰沛的汁水顺着他的嘴唇滑到他的下巴去,再滴上陈霆的指尖。

陈霆浑不在意地把指尖递到他唇边,看着他乖乖把那点汁水舔掉。粉色的唇小小嘬一下,然后再低下头去咬橙子。

陈霆不再说话,他抬起头看墙上的挂钟。

项允超吃完橙子,慢慢睡着了。他靠在陈霆怀里,一下一下点着头,瞌睡得五迷三道,不知道该怎样才好。陈霆仔细看看他,看着他安然阖着的睫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触。

这是项允超啊……

这是项允超。

他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脸。

项允超毫无反应,陈霆掐完自己居然也想笑了。他想把项允超抱到沙发或者床上去,可是又怕吵醒他。所以陈霆也就不动了,他顺势把项允超往下一放,让他稳稳枕在了自己的腿上。陈霆慢慢抚着项允超的头发,柔软而光滑,他的睡颜安宁而平和。

这不像他,又像他。

这好像不是他,可好像又是他。

陈霆低头看他,看着看着,眼睛居然开始发酸了。他忽然记起了项允超一字一句地在雨夜里问他:陈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幸福?

此时此刻,此时此地。陈霆看着睡着在他腿上的项允超,看着他浅浅的黑眼圈,看着他微微颤动的长睫,听着他安心的呼吸。陈霆的心底有冰封了一千年的湖,锁着他的不安,如今,它又因为项允超解冻了,那被他封印的不安慢慢腾升起来,不依不饶,无止无休。

陈霆想,我确实没资格和他谈幸福。我亲手把他的幸福毁了。

陈霆居然跟着项允超的思绪掉进奇怪的循环里去了。

幸而这个时候,有人摁响了他们的门铃。叮咚声清清脆脆,很规律地响了三声。陈霆犹豫一下,抱起了项允超,把他暂时安置在沙发上。他随手抄起毛巾被,盖在项允超身上。

陈霆去开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中年人,他没有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一点点让人不安的气息,他端端正正站在外面,门打开之后,他很和善地和陈霆笑了一下。

陈霆点了点头。“蒋医生,”他说,“辛苦您跑这一趟。”

蒋医生道:“陈先生严重了。陈先生久仰,闻名不如见面。”

陈霆把蒋医生让进屋子里,然后给他倒了茶。蒋医生推辞道:“白水,白水就可以了。”

“乌龙,”陈霆说着,把茶杯摆在的蒋医生面前,“不是什么好东西,蒋医生不必客气。”

蒋医生只好把被杯子接住,道谢。他转头看看睡在沙发上的项允超,有些感慨。“真难得,”他说,“项先生居然能安稳地睡在这里,他以前都需要镇定剂,很大量的镇定剂。”

“是吗,”陈霆一听,只觉得眉心抽痛起来,似有血液涌上他的双眼,让他的视力有些模糊,“你还记得他。”

“怎么可能忘记。”蒋医生叹气。“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几乎是个孩子呢,他……”

这可真是一段冗长而乏味,平淡如水又惊心动魄的过往。陈霆打断蒋医生的话,很坚定地问:“他的情况怎么样?”

“我要检查,检查之后才能定论。可是我很清楚他几年前的身体状况,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帮。”蒋医生说。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

陈霆看着他的佛珠,忽然问他:“蒋医生您信佛?”

蒋医生道:“是的。”

陈霆再问:“ 那蒋医生您信不信天道轮回,信不信因果报应?”

蒋医生道:“信。”

陈霆点头:“那就好办了。”他说着话,回头看了看项允超,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说的话让蒋医生冒了一身冷汗,“治好项允超,我废了你的右手。这已经算客气了,而且报应也不算很严重,是不是?”

蒋医生脑子里跑马灯一样过了几百圈,他想想黑暗的黑手党和阴森的巴勒莫,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用他的右手往项允超的血管里推的镇定剂,他忽然释然了。

“好吧,”他说,“但是陈先生,您一定要确保您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送你去瑞士养老,”陈霆干脆道,“一切为你打点好,所有的一切,直到你走进坟墓的那一天。你不会再受到黑手党的控制,我保证。”

蒋医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想象过陈霆的模样,陈霆的声音,陈霆的神态,陈霆的……他断断续续从项允超嘴里听到的陈霆,几乎可以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画了。

可还是不一样。

蒋先生基本上是不会在项允超清醒的时候接触他的,区先生不允许,也不需要。

只有几次,项允超醒来之后,区先生让他去给项允超检查身体。他一直记得项允超苍白着脸色靠在床上,目光懒散地望着他,然后无谓地伸出自己的手。蒋医生要给他号脉。一个西医保持着中医的诊断习惯,可是也没有人对他的方式提出异议。

蒋医生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

当时的项允超缓慢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忽然笑了一个。“哪般田地?”他说,“我这个样子,很难看?”

不难看,他就算苍白着脸,也不难看。他就是像是沾了露水的星光。

“我再难看,陈霆也不会嫌弃。”项允超忽然说。他的目光慢慢锋利起来,像是要割穿蒋医生的喉咙了,“所以你们怎么想,你们怎么看,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可是我这样,阿霆一定不会喜欢。他喜欢我开心一点。”他慢慢说着话,忽然又抬起了头。“我真的是恨死他了,”项允超说,“我恨不得咬断他的血管,把他吃到我肚子里去,他的心,他的肝,他的一切,等吃到肚子里,他就不会离开我,就永远是我的了。”

“你这样太偏激了。”蒋医生说,“没有人能承受这种感情。”

“是吗?”项允超依然盯着他,“可是这也不算恨,这是爱。我觉得我有多恨他,我的爱就能放大几百几千几万倍,我知道,我自己知道。”

他慢慢笑出一只可爱的酒窝来:“所以我也只能在心里吃了他。”

项允超这一生,恐怕也没有再说过这么夸张这么诡异这么可爱的情话了。

遗憾大概是,说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吧。

蒋医生挂上听诊器:“这是感情,感情包括爱恨。”

项允超烦恼地把他的听诊器挥开一点:“你真的是废话很多。”他费力地挪挪麻木的身子,皱起了眉:“阿霆才不会像你这么多废话,你干事就干事,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蒋医生哭笑不得。他从来没有见过沦落至此还如此趾高气昂的人。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区先生不愿意放开这个人了。这个人真的是难得一见。这世上,谁会得到他的爱,谁在被他爱着?这个人一定又幸福,又可怜。

那个又幸福又可怜的人,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

他身上的衬衫平整而妥帖,他的刘海温和地垂下来,像是伪装。他在项允超嘴里是会大笑着抱住他叫他小超的人。

不是眼前这个,眼前这个人让他心悸,他说出来的话声音很轻,可是却毒辣。他对一个医生说,我废了你的右手,就当是报应。他顶替着佛祖或者说上帝的职位,履行着他们的职责,把报应全部降下来,一个,一个,再一个。

第一个是区先生。

第二个是项家。

第三个是蒋医生。

第四个是谁?

第五个、第六个又是谁?

这些人或多或少和项允超扯上了各种关系,他们或许伤害了他,或许……哦不,他们都伤害了他。那这么算来,最后一个是不是他自己?

蒋医生想了很多,他怔怔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了良久。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滚烫的乌龙茶已经温了,他发现陈霆正在看着他。陈霆的目光幽深而寂静,他好像一点都不急,他好像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他其实很好的,”蒋医生忽然指着睡在沙发上的项允超,“他那个时候还很小,还在念大学呢,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执着这么忧虑的人。”蒋医生仿佛在回想,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话,“他真的很喜欢你啊。”

陈霆回头去看项允超。他转头的时候,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淡淡的暖黄,闪闪烁烁的。陈霆看了很久,笑一个,回头道:“我知道啊。”

这是他爱的人,他从少年时期就决定要爱一辈子的人。

他不会看走眼。从来都不会。从他的小超17岁跟着他的时候开始,他就决定了,就已经这么决定了。

那辆单车带着他们的年少,从裂缝之中“咣当”一声,掉在了他们面前。陈霆恍恍惚惚又载着项允超,他们从一条很长的斜坡冲下去,项允超张开双臂大喊:I’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项允超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多么想亲吻他,多么想告诉他:我和你一样,我把所有的热情都献给你了。

 

他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项允超醒了。他先看了看陈霆的背影,然后看了看蒋医生。蒋医生也看见了项允超,他忽然站了起来。“项先生……”蒋医生道,“你好。”他仿佛思索了很久,但最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项允超忽然绷直了他的身体,他的脖颈之间因为用力拉出了优美的线条,青色的血管突突地跳了起来。他僵持了很久,慢慢去看陈霆,陈霆也在看着他,但是没有走过来。

项允超来来回回地看,终于,他放松了自己,他在陈霆的目光中放松了自己。

“蒋医生别来无恙。” 他说。

陈霆的眼中全是赞许,全是怜爱。项允超看着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很开心似的笑了。

 

蒋医生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陈霆和他站在门口说话。

“他怎么样?”

“强行治疗是可以的,但是不太好。”

“那就慢慢来,”陈霆说,“我有的是时间。”

“如果他不吃东西……”蒋医生犹豫道,“如果不吃东西,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吃。”他补充道:“最好不要让他喝牛奶。他不喜欢这些。”

“好。”

“陈先生,”蒋医生再一次补充,“你不能因为心疼,所以放任他。”

陈霆沉默了良久,他最后抬起头道:“好。”

蒋医生告辞。陈霆关门。

他站在玄关良久,怔了良久,终于回到了客厅。项允超在收拾客厅,他把蒋医生用过的杯子很迅速地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抽了一张纸擦自己的手。

他看到陈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陈霆耸了耸肩膀,转身从厨房端了一大盘橙子出来。

 

后来过了很久,有一天柳三和池听他们聚在一起斗地主,往柯柯脸上贴了很多的白纸条,柯柯一直输,气得他呼出来的气把白纸条一条一条吹了起来。

池听看他吃不消,笑得不行。他拎出两瓶酒,往桌上一坉,说:“柯柯,我看你把白纸条撕了吧。你贴纸条毫无悬念,我们不惜的和你玩儿了。”

柳三推了推眼镜,不说话,表示默认。

柯柯撕干净脸上的白纸条,也笑了:“你们这帮地主阶级,你们这帮法西斯,合伙来欺负人。”

池听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他说,“你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变过。为了你不说我们是法西斯,我们来玩别的好了。”

柯柯笑了。“行吧,”他说,“陪你们闹腾,看你们闹腾出什么鬼!”

他们居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了。

池听把酒倒进杯子,柯柯看着他问:“说,池听,我知道你不敢选大冒险。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个家?”

池听仔细想了想,不说话,端起杯子一口闷掉了“潜水艇”。

池听的女友几年前死于非命,池听便再也不谈娶妻成家的事了,尤亚所有的人都很是为他担心。要知道池听可是很活泼很逗趣的一个人。

柯柯看看柳三,柳三笑笑。

柯柯只能不说话。

池听喝完酒,指着柯柯问:“柯柯,你呢,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柳三代替他回答:“大概是真心话吧,他比你还胆小。”

柯柯笑,算是默认。

池听借着酒劲看了看柯柯,然后说:“尤亚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他一直都在你心里,兄弟们都知道。”

柯柯虽然还在笑,可是笑的不自然了。他听到池听在问:“为什么放弃了他?你从小就喜欢他,而且你放弃他之后,一直都没有忘记他。你不应该是这样的,柯柯,我们几乎一起长大。”

柯柯不语,也端起了酒杯。可是酒杯抵在他唇边的时候,他把酒杯重新放下了。池听惊讶地看着他,连柳三都有些微微的惊诧。

“几年前我大哥带着向项允超来治病,”柯柯说,“项允超不喜欢我,所以我很少去看他们。”

没有人打断他。柯柯的拇指摩挲着杯子边沿,用一种低沉而且肃穆的语调慢慢地说着话:“我去得少,但我也能发现我大哥每次都精神不太好。”

“他们住在海边,而且环境很不错,可是我大哥就是精神不好,所以我就料想,大概项允超是不太好的。

“有一次我带了很多血橙去看他们——我大哥不知道为什么总托我买橙子——我敲门的时候没人开门,所以我就摸了搁在门口花盆底下的钥匙自己进去了。”柯柯说着说着,出现了一种忧虑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接了上去,“屋里居然有人,项允超就靠在客厅的墙壁上看着我大哥。”

“大哥在问他:‘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项允超不回答他,我大哥再问:‘小超,你听话吃东西行不行?’”

柯柯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从来没见过我大哥那么小心那么温柔,那么低声下气。他对项允超说:‘我和你是一样的。’”池听听不下去了。这么多年,柯柯已经不再提起他少年时期那一段无望辛酸的爱恋了,如今再次提起,池听也觉得不忍心。“柯柯……”池听想打断他,可是柯柯忽然加重了语气。

“知道我为什么会放弃我大哥吗?”他说,“那一天项允超靠着墙壁对我大哥说了一句话。”柯柯皱着眉,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他说,‘我可能会忽然不太清醒,你不要放弃我。’”柯柯说完,眉皱得更深了。“我那个时候就忽然觉得,我没有我大哥,我只是难过,可是项允超如果没有我大哥,他会死。”

池听和柳三一起沉默。

他们一起想起了那个叫项允超的人。这几乎是他们对项允超共同的评价。他阴森、敏感、多疑、倔强、不近人情但是又极度聪明。他或许不讨人喜欢,但他讨人爱:陈霆的爱。

“他如果不吃药,我大哥就会捏着他的下巴灌,他被我大哥捏着下颚,眼睛里全是惊恐。如果你喜欢的人用惊恐的眼神盯着你,你会不会很难受?”柯柯慢慢地说,“我大哥真是没出息,项允超一皱眉,他怕是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了,真不知道我大哥的眼泪是不是被项允超吞到肚子里去了。”

池听继续端起了酒杯。

他迷迷糊糊听到柯柯说:“你们叫我柯柯,我叫你们的名字,叫我大哥做大哥。名字本就是给人叫的。我大哥呢?他叫项允超小超。”

“多好啊……”柯柯低低赞叹道,“如果有个人叫我的名字叫在我的心坎上,我也一定,喜欢他极了。”

柯柯没有喝酒,可是却醉了。他醉倒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他想起陈霆朦胧着眼睛,把筋疲力尽的项允超抱在怀里的样子,轻轻拍他的背,叫他小超的样子。

陈霆去哪里了?项允超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了?

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点点消息。

陈霆不想让他查到下落,他就真的查不到下落了。他用尽一切手段,连池听都查不到他们的下落。

他们死了,还是活着?

项允超到底疯了,还是好了?

徐路把他的项式集团打理得风生水起,可是有一个位子永远空着,空得所有人莫名其妙,心慌非常。

他们觉得有一双明亮又阴沉的眼睛盯着他们,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在公司旋转,忙碌。忙碌,再忙碌。

柯柯觉得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来,他的鼻子一下子就堵住了,他小小张开嘴,呼吸了一下。

柳三走过来,居高临下望着他。

柯柯听到他在问:“当年那个叫宋柯的,最后怎么样了?”

柯柯说:“你让我想想。”

柳三再问:“阿霆香港那边得事,是怎么摆平的?”

柯柯觉得眼泪仍然在流,可他伸手捂住了眼睛。

“你让我慢慢说吧,三哥。”他一动不动。

柳三看看池听,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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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晕浪我尝试了很多方法去写,希望看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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