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晕浪【十九】
“Darling，i promise you this. I'll send you all my love.”
项允超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了巨大的、红色的、炙热的、美丽的火焰上了。一把火点燃了巴勒莫，照亮了意大利的半边天空。天空仿佛有星星，又仿佛没有。他把偷偷摘来的一大捧石榴花抱在怀里，从高高的阳台跳了下去，身上的衣服全部被他自己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也湿了一大半，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跳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最近一个月仿佛没有不停扎在他身上的针头了；可是他居然看见了陈霆的眼睛。就在幽蓝的天空，就在群星的周围。那双眼睛一闪，再一闪。
小超，过来，小超过来。项允超听到他在这么说，那温和的笑容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项允超的记忆仿佛一直都停在很多年前。他兜兜转转地陷在那些回忆里，从来都没有心甘情愿地抽出身来过。
他这一生，缺乏的只有爱。可是陈霆给他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执着地坚持着的，可能就是一颗糖果，除了这一颗糖，别的你什么都不想要。陈霆就是项允超的这一颗糖果，或者说他的爱是项允超的这一颗糖果。
别人是不是这样，项允超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这样。他像扑火的飞蛾，毅然决然，只要看到自己心中的光亮，他就愿意扑过去，燃烧，毁灭，他都无所谓。
就像现在。他身后是燃烧的建筑，他都快被烤化了，可是他还是抬着头，怔怔地看着天空，天空有他熟悉的面孔，有他熟悉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项允超兴奋了，他把怀里的花扔到身后去，头都不回地往大门外面走。火在燃烧巴勒莫，那束火红的石榴花在燃烧地面。
燃烧，燃烧！所有的一切都要被烧毁了。
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火苗舔舐建筑的哔剥声越来越大，它们在夜风的助力下，有恃无恐，放肆而嚣张。项允超管不住他们了，他跑得很快，这个平时跨不出一步的地方居然没有人来拦着他了。
陈霆，陈霆！项允超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他只知道随着那些星星走，他只知道跟着那个声音走。
项允超，过来；项允超过来。
他真的过去了，使劲儿走，在萧瑟的秋风里走。
那是阿霆，那是阿霆的声音。他迷迷糊糊走，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星空上。他想起了科西嘉。科西嘉的星空很美，意大利的比不上。他曾经和陈霆在科西嘉的星空下拥吻，他们用热情点亮彼此眼中的星光，然后把科西嘉永远刻在自己的心扉上。
现在他知道自己在意大利，但他仿佛看到那一天科西嘉的星空了，他想随便找一颗星星，然后飞去拥抱它。好冷啊，怎么这么冷。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双脚已经踏进了海水里，海水居然有些温热，没有想象中那么刺骨。他曾经和陈霆分手的时候，把他摁到海水里去。
项允超这么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往前走，眨了眨眼。大海被星空照亮了。大海倒映着星空，星空把自己全部靠到大海的怀抱里来。这是我的星光甲板？这是我和陈霆的星光甲板？
项允超继续往前走，他感到自己的小腿，膝盖，大腿……它们慢慢被水淹过了。
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大海那一边陈霆又在叫他了：“项允超过来。”
过来，项允超过来，项允超你过来。
来了，我来了，我马上就过来。
项允超感到海水的阻力开始加大，它让他的每一步都那么费力，他身上湿透了的大衣外套变得很重，他仿佛在拖着一块巨石前进。项允超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把大衣随手一脱，扔开了。他想走快些，他的手指尖已经冷得僵硬，解开大衣扣子的时候，都要木了。
还是走不快。他觉得下一秒他就要跌倒，就要睡着了。可是，不行啊。项允超艰难地想：陈霆不是让我过去吗……一秒，再等一秒……
他真的等了一秒。
一个大浪拍了一下，项允超晃了一下，觉得头开始疼了。那个连绵不绝的声音一直在喊他：过来过来过来……夺命一般，要让他疯狂了。星光都凌乱了，它们摇摇摆摆地晃动了起来，一起在一个混沌的世界里喊：过来过来过来……
项允超只好继续走。
他不能再失去陈霆，这一次如果再失去他，那真的无法承受了。再也无法承受。
来啦来啦……他喃喃地念着，再一次迈开了步子。
可是他走不下去了。一个声音像春雷劈开冰雪一般，将这个星光摇晃的世界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它清晰而明亮，充满了力量充满了仓皇。它随着风声一起飞进了项允超的耳朵，像是神的召唤。
那个声音只喊了两个字，他喊：“小超！”
项允超在巨大的阻力里愣了愣，然后艰难地转了身。他觉得自己的腰身都已经被海水吞噬了，他都要没知觉了。他转身，看见了离他有一段距离的陈霆。陈霆已经从海滩冲进了大海，海滩上亮着警笛，好像还有很多人。他拼命地往自己的身边来，溅起朵朵白色的水花，把他淋得有些狼狈。
他喊了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看着项允超朝他看过来，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回了过来。项允超的脸色苍白，嘴唇都被冻得有些发白了，可是陈霆看不见。他只能在黑暗里借着星光隐隐约约看见项允超的身影。
“小超！”陈霆喊，他的眼睛的颜色比夜色还要浓，同时又比星光还要璀璨，“小超，我知道是你，你不能再走了，你等着我，我过来。小超，不能再走了！”
项允超混沌的世界被彻底掀开了。
他忽然明白了。
前面那个声音不是陈霆。陈霆不会让他过去，陈霆会自己过来。
区先生的身影忽然冲着项允超走过来了。项允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别过来！”他听见自己在说，“你不准过来！”他一边说，一遍退了两步。
陈霆不敢走了。
“小超，我不过去，你别动，你听我的话，你别动。”他怕项允超再动，站不稳，跌倒在这阴森森的大海中，他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项允超呜呜地哭了，像一只喉咙被掐住的小猫。
陈霆悄悄再走近些，他按捺着自己的心跳，不想刺激项允超。尽管他现在只想冲过去，把项允超抱在怀里，紧紧抱在怀里。
“你让我去找阿霆，”项允超说，“我以前错了，我以前应该在分手的时候求求他，说不定他看我可怜，就不走了。”
陈霆听着他的话，连刺骨的海水都比不上这几句话的寒凉。那时候的一句不问青红皂白，因为两个人都有该死的骄傲的分手，究竟伤害了他多少？
“你不要找他，他来找你。”陈霆说，“你不要走了，你只要不再走。”
项允超忽然不哭了。他使劲拍打了一下水面，然后对着陈霆喊：“你不是阿霆！”
他说完，又转身了。他慢慢移动，似乎要被寂静的大海吞进腹中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喃喃地说：“不是阿霆……不是阿霆……”
阿霆不是昨天才和我分手？我在哪里？我在星光甲板……
“今晚陪着我！”陈霆忽然开口了，他喊得很大声，很沉，一字一句都能传到项允超的耳朵里去，“今晚陪着我怎么样？一起去流浪好不好？离这些喧嚣远远的！”
项允超仿佛被雷击中了。他剧烈地颤抖着身子，听着陈霆依然在说着话。
“我像青草一样呼吸，我要为你疯狂在黑暗里！
“马前桃花马后雪，小超，你要往前看。
“我带你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怎么样？
“我抱着你，你就会乖，你就不能生气。”
项允超听到那个声音最后说了几个字。
“项允超，”他说，“你看我怎么样？我们要不要试试？”陈霆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他没有发现自己流泪了。
温热的泪须臾之间就掉在了大海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他看着项允超忽然朝他的方向扑过来了。
“阿霆！阿霆！”他被海水巨大的阻力向后扯，可是他整个人都在向前扑。陈霆也向前扑过去，他拼了命一般扑过去，也在喊他。“小超，”他喊，“小超慢一点，小超别怕！”
别怕，别怕。我们什么都不用怕。
所有的晦暗，我都为你扫尽，所有的伤痛，我都为你去挡。你别怕。
两具冰凉的身子终于贴在了一起，陈霆往手上呵了一口热气，去捋项允超的头发，把他冷冷的脸庞暖一下，再暖一下。无奈他自己也是冰凉的。项允超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
他星星一般的眼睛又亮起来了。
“怎么试？”他问。
“随你怎么试。”陈霆回答他。
他们说着话，陈霆带着两个人所有的力气，往岸边去。有人冲了下来，把他们两个人拖到岸上去。柯柯迅速把毯子披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不顾柳三的喊声，大叫起来：“车呢？车呢？送医院，送医院啊！”
陈霆不准任何人碰项允超，他一直抱着他，看着他湿透的衣服，不知道要怎么办。
“要去医院啊，你们要去医院，”柯柯急了，“你一个月就把我二叔做掉了，你现在还想在意大利的街头这么站着？让项允超在这里冷着？大哥，你也好冷啊是不是！”
陈霆锋利的目光割在了柯柯脸上。“还有一个人，他迟早也要被我做掉。”他说，“完事之后，尤亚就交给你。”
他抱着项允超坐上救护车，接了医生递过来的干毛巾去擦项允超的头发。他紧紧盯着项允超的脸，不知道该怎么看他才足够。
柳三拉了柯柯问：“你大哥这是疯了？”
柯柯回头委屈地看着柳三：“三哥，你们都逍遥去了，为什么要把尤亚交给我？”
柳三扶一扶眼镜：“问你话呢。”
“我大哥一个月之前从意大利回到尤亚，然后把尤亚所有的暗线调到了意大利。”柯柯想了想，“池听和阿栋哥在意大利把尤亚的家业顺起来了，只有了短短半个月！”
意大利当年发生的黑手党之争，几乎每个西西里的人都知道。区先生暗算了他的哥哥，他的教父，把尤亚山庄的名字改成了巴勒莫，将整个家族的姓名从詹姆斯改成了区。这是一本奇怪的烂账，谁都谁都算不清。詹姆斯不想和他算，陈霆也不想和他算。
唯一觉得不可忍受的只有柯柯。
或者说是以柯柯为首的教徒。
他恨区先生，也很区彦文。对于教父的背叛，是永远不可能被柯柯原谅的罪行。
所以陈霆最后利用区彦文杀了区先生的时候，柯柯觉得大快人心。
可是陈霆用的方法太狠了。狠到对区先生有刻骨仇恨的柯柯都觉得怕了。陈霆利用尤亚将区先生的根基打乱，然后杀掉区先生，只用了短短一个月。
西西里的黑手党一定会出大乱子。
陈霆是他们复仇的对象。
柳三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当初站在魔方大厦沉默而低调的男孩子不见了，他曾经问他：“喜欢？”他沉吟半晌，说，嗯。
现在他抱着他喜欢的人，在黑暗里呼吸。
他不是当初那个男孩子了，他是心狠手辣而且聪明的陈霆。他聪明，同时被项允超逼得心狠手辣。
他对任何人都是残忍的，只有面对项允超，他才会温柔起来，把所有的刺和暴虐收起来。柳三听完柯柯的话，决定去给区彦文做一做心理疏导。区彦文……真的需要心理疏导。
“去看看大哥，然后去找爸爸，意大利的事要他做主，”柯柯拽着柳三就走，“车上我再和你说，我大哥太厉害了！”
柳三吃醋：“好嘛，你三哥就不厉害。”
柯柯笑起来，用意大利语指挥几辆警车开走。他们才从疯狂燃烧的巴勒莫出来，现在需要的不是警车，而是消防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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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不知道到现在，有多少人看明白了《晕浪》的叙事方法……我随心所欲，难为你们了。希望这一章，没有让你们晕了。pps.我又断网了…你们果然晕了！你们都不懂我吗？！哭…T_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