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晕浪【八】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

我一直都不太懂你。

陈霆没有料到项允超会和他吵了一架。他们吵架的方式太特别， 陈霆不说话，项允超一个人气势汹汹。他把桌上的文件兜头朝着陈霆砸过去，在雪花一般飞舞着的稿件里责问他：“你是不是也想把我圈养起来，当一只金丝雀挂在你们家的阳台上？那你还不如去死。你是不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项允超是你养的情人，由着你怎么样就好？”

太久了，他们不在一起太久了。

任凭如何地深爱，他们现在也不了解彼此。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何成长，遇到了什么其他的人，有没有见过更多的风景。

陈霆度数很小的镜片下面藏着他的心事。他爱看书，用眼也不太注意，所以有了一点点小小的近视。用项允超的话说，他戴着眼镜居家的样子人模狗样，特别养眼。此时此刻他纤长的睫毛覆盖着他的思绪，他的镇定让项允超更加怒不可遏。陈霆看着暴怒的项允超，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他只能去拉他的手。项允超狠狠把手夺开，太用力了，所以咣当一声砸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他腕上的表盘砸得粉碎，表链也哗啦一下断开了。

疼痛让项允超扭曲了眉和唇，他看着陈霆发现了他手腕上丑陋的疤痕。

陈霆瞪大眼睛。

项允超努力抽气。

陈霆的目光渐渐幽暗起来，他抓起项允超的胳膊，冷冷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项允超居然笑了一个，他用依旧扭曲的笑回应他：“爱你的证据，都说不爱自己的人怎么爱别人，可我偏偏就是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神经病！”

这世上，除了项允超，没有人会这么好命而且理直气壮地对着陈霆说逻辑不通颠三倒四的话。这世上除了陈霆，没有人会仔细去听项允超现在狗屁不通的控诉。

这就是控诉。可陈霆甘愿被判上刑罚。他的心又密密实实地疼起来，他的拇指忍不住轻轻擦上那个狰狞的刀痕。这是什么？这是项允超爱的证据，尖刻决绝到他几乎无法承受。

“我的爱你承受不住了？”项允超看着他依旧冷笑，“你承受不住了！既然如此你何必把我从订婚典礼上带出来，你何必把我和孔心洁分开！你是一个潇洒的人，你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放了手让我一个人跑到地狱里去！”

陈霆忍不住了。

项允超再怎么生气，他也不该说这样的话。这种话容易让陈霆产生一种极其不愉快的预感。

“小超，”他狠狠把项允超的胳膊别过去，带着他转了一个圈，然后从背后把他牢牢圈在了怀里，“你冷静一点，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你如果觉得我不该说，我收回。”

从巴勒莫山庄出来的时候，项允超虽然脸色不好，可是他的心情似乎是不差的。陈霆带着他慢慢绕了一圈夜景，回到酒店。陈霆和阿栋通电话，项允超一刻不停地去工作。陈霆接完电话的时候看着项允超还在批文件，他很认真地用手把文件翻过来再折过去，依旧保持着少年时期的咬铅笔的习惯，他想问题越深入，咬笔就越厉害，笔的尾巴经常被他咬得面目全非。对于这个有着轻度洁癖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件没有办法用逻辑来解释的事情。

项允超这个人本身就没有办法用逻辑来解释。

陈霆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心里发软。这样的项允超就是他曾经梦想过的项允超，他们住在一起，然后各做各的事情，他把香港的生意全部洗白，只做一个甩手掌柜的，项允超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工作，就工作；他想深造，就深造；他想旅行，就旅行；他心情好了就赏自己一个吻，心情不好他就去哄他开心——就这么简单。陈霆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可是他说的时候没有说清楚，他很轻松很随意地说：小超，你工作好累啊，以后带你去香港，你就不用这么累了，我养你呀。

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这句话而起什么反应，甚至这本来应该是情人之间有些甜蜜的话，陈霆随手拿了一本杂志坐在床上，他刚刚翻了一页，项允超就站起来了；他赤红着眼睛像是受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侮辱，他把办公桌上的文件劈头盖脸向着陈霆砸过去，带着眼镜的陈霆还没从手中的杂志里回过神，就被雪片一般飘洒在面前的文件搞懵了。

项允超在生气，可是陈霆没有责怪他。

项允超莫名其妙地怄了一场气，就因为陈霆那一句听起来很正常的我养你呀。

陈霆不知道他在气什么。项允超心高气傲，他知道，可是他也知道项允超还没到心高气傲到听不得一句话的地步。陈霆把项允超牢牢圈在怀里，制住他的挣扎，不问缘由地安慰他：“我收回。”

项允超觉得心脏从刚开始就超负荷地跳起来了，他的太阳穴也因为怒气突突直跳，从进到巴勒莫山庄的那一瞬间起，他就知道他又跌回从前的一个噩梦里了。八年前他和陈霆莫名其妙地分手，莫名其妙地大病一场；经常陷入幻觉，还自杀了一回。

这简直让人恶心。这是恶心的过往。他在出院之后去了美国，在那里呆了几个月之后，他觉悟了。他知道他无法忘记陈霆，他没有办法把这个重要的人从他的生命里拔出去。陈霆长在他的血肉里，早就和他连为一体了。可是那个时候陈霆不在他身边，他的心情极度恶劣，被抛进了深深的断崖里。

你不在我身边，你不在。

项允超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办，可是他最喜欢的办法就是糟蹋自己。不爱惜自己的人根本不会爱别人？项允超不觉得。他觉得自己像是为陈霆而生，他的人，他的命，他的心，全部都是他的。既然都是你的，那我糟蹋了，你会不会心疼？项允超抱着这种想法开始进出高级的夜店，看着不论男女，一个个都对着他垂涎三尺，他心情对了也会上床，可是他的上床对象或许有着陈霆的眉，或许有着陈霆的眼，再或者有他的声音，谁都可以，可是他不会在下面。除了陈霆，谁有资格让他在下面？

声色犬马简直就是他在美国初期时候的最佳写照，他玩开心了，闹够了，还跑去了拉斯维加斯，豪赌了一场。他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一无所有，所以赌起来也就特别的痛快，特别容易。然后，噩梦就来了。

陈霆的离开本来就是噩梦。

他在不遗余力糟蹋自己的路上，遇到了另一个噩梦。

他不想提，不想说，但是陈霆的一句我养你让他把那恶心的过去全部挖出来了，肮脏，低下，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你收不回，”项允超挣扎着转了个身，扑在陈霆胸前盯着他，项允超的脸有没有血色了，“收不回，你说了就收不回！”

“你根本就不爱我。”他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定论，让陈霆觉得不可思议。项允超奇怪地盯着他，喃喃自语：“你不爱我。”他迷茫地转了个圈，开始不停地念叨：“我要找阿霆，阿霆在哪里？你放我去找阿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霆也觉得要发疯了，他拼命摇了摇项允超的肩膀，千言万语居然化成了一句话。“小超，”他说，“我在这里呀。”

项允超的眼睛没有光亮了，他不管陈霆正在喊着他的名字，依旧低声在问：“阿霆呢？阿霆去哪里了，阿霆不要我了。”他说完，忽然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陈霆身上，然后忽然喜悦起来了，他靠过来深深吻了陈霆的唇，惊喜道：“阿霆？”

“小超，小超！”陈霆觉得实在不对劲了。他屏住呼吸，捧起项允超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对他说：“睡，你听话！”项允超依旧迷茫地看着他，然后惊恐地睁大了好看的眼睛：“阿霆，我配不上你了。你怎么又在这里了？”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项允超是陈霆的小王子，他的发上染着星光的璀璨，他是陈霆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割舍的爱。

陈霆用手指不轻不重摁上了项允超颈后的穴位，再一次命令他：“小超，你累了，睡。”

项允超闭上了眼睛。

陈霆看着沉睡的项允超，五内杂陈。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项允超没有理由变成这样。他手腕上的刀痕让陈霆触目惊心，陈霆握着他纤细的手腕，一点儿力气都不敢用。他看来看去，最后只能在那个刀痕上轻轻吻下去，再去看项允超梦中安静的眉眼。

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为何伤痕累累？

陈霆不想吵醒项允超，他用手机发了一份邮件，然后躺倒床上去，把项允超搂进他的怀里。新邮件传过来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很简洁的一份邮件：查不到。我动用了组织的情报系统，甚至启动了其他各州，尤其是美洲的资源系统，没有，什么都查不到。项允超的档案只是在大学，记录只有四年。

奇怪。

陈霆锁眉。

项允超在梦里，倒是眉目舒展，恬恬淡淡的。

意大利接下来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项允超开始郁郁寡欢，他的兴致一落千丈，他没了笑脸。陈霆用尽各种办法都没能让他开心起来。项允超文件也不批了，徐路的电话也不接了，他只是坐在阳台的护栏上，去抽陈霆的绿薄荷。

陈霆劈手去夺他的烟。

“你抽什么烟，”他说，“这不是你该做的。”

项允超回应他：“吸烟算什么，我还吸过毒呢。”

陈霆忍不住想扇他的脸。“小超，算我拜托你，你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项允超认认真真盯着他：“阿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

我一直都不太懂你。

陈霆做生意虽然有黑有白还做军火，可是他不沾毒。毒太脏了，沾了就撂不开，他自己不喜欢那种美丽又邪恶的东西。可偏偏项允超就是美丽又邪恶的人。他强势地把陈霆的心切成了好几瓣，每一瓣都在不同的地方刻着他的名字。

他在自己身边郁郁寡欢，丧失了生机和那种新鲜的触感。

他当然不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陈霆觉得项允超身上有他不知道的秘密，那个秘密让他们都痛苦不堪，可是项允超不说。他仿佛在刻意地隐瞒，在逃避，他甚至因为那过往开始怀疑陈霆对他的爱，以及他自己对陈霆的爱。

三天之后，项允超从梦中醒来，发现酒店没了陈霆的身影。他的枕边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张从意大利飞往莫斯科，再从莫斯科转T城的机票。

项允超默默穿好衣服，在酒店找了一圈，觉得报应来了。阿霆又不在了。他作死把他从身边推开了。可是他又从心底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这就是陈霆爱他的方式，这简直太符合项允超的口味了。

他在仿佛九万米的高空明目张胆打了个电话，他问陈霆：“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霆正搂着区彦文，手里是一本宫崎骏的漫画册，他正在写地址，地址是项允超T城的办公室。“我养不起你，”他说着，用他龙飞凤舞的字体写上收件人的名字，“我放你飞。”

项允超听完，忽然想起了他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他忘记是从哪里看见的了。用在陈霆身上，恰如其分，刚刚好：你可以爱他，你可以恨他，但绝不仅仅是喜欢他。

他太吸引人。

他一不小心挖出了自己恶心的往事，可是自己居然还痴心妄想要和他在一起。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糟蹋自己。项允超在心里慢慢地说。他握紧自己的手，发誓要把这一切用血来洗清。

等血把我自己洗干净，我就来找你。

他这么想着，有些愉快地笑了。他根本没有想，如果陈霆不在原地，他要去找谁。

【下章预告】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去查呀，你不是很有本事么。”

ｐｓ．《青梅》１２月５日下架。我要是虐了小超，你们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