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晕浪【三】

断网断电的日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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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霆一直不相信项允超要和他分手,可是他接到的,确确实实是小超的亲笔信。只有短短的一行:星光甲板,12月24。分手吧,我们没有未来。这几个字端端正正,可是起笔落笔都是干脆非常,就和项允超这个人一样。

是爱是恨,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

“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比我狠。”

这就是他们天真而幼稚,却又充满了真情实意的对话。项允超自然是狠的,他当年因为自己,和家里闹翻,差点被他爸爸打死的事情,陈霆绝对不会忘记。他说,要让全世界都知道项允超爱陈霆时候的样子,陈霆也绝对不会忘记。所以陈霆才不相信项允超要和自己分手。

可是不相信也没办法。他绝望地站在星光甲板上的时候,远远看见了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项允超。他真的来了,他说了12月24号分手,他就真的来了。我们没有未来,为什么?陈霆苦苦思索,为什么他会这么说?难道是因为他刻意隐瞒的身份被发现了?

陈霆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读书,他为什么低调而沉默,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的身份。他的父亲在香港是有头有脸的大佬,势力横跨政界、商界、警界,做的生意有黑有白,甚至还有军火。陈霆是独子,父亲虽然对他十分宠爱并且给予了厚望,但是陈霆却不领情。他的妈妈当时去世的时候,父亲并不在身边。陈霆记得自己在空旷的客厅里一遍一遍去拨父亲的电话,却总是打不通。身边跟着他的魏叔意味深长地劝他:少爷,这个时候,找不到老爷的。他一定不在香港。

不在香港,那会在哪里?是去做什么?是在为了他的美元奔命,还是和他的情妇一起逍遥?

陈霆止不住恨意缭绕,但也只能擦去脸上的泪痕,守着他的妈妈。可是孩子的执念挡不住死神的邀请。葬礼那一天,他买遍了香港所有的白玫瑰,从教堂门口一路铺进去,一直铺到呈尸台,他自己抱了一束火红的石榴花,无视了所有的惊诧或者疑惑的目光,跳到呈尸台上去。他把石榴花放下,捂住妈妈的双手。入殓师为她画了美丽的妆容,她看起来和生前没什么两样,陈霆捂着她的寒凉僵硬的双手,未发一言,久久沉默,直到电风琴的声音响起来,在教堂的圆顶上不停地回响。

 

“妈妈,你为什么不再等我几年,我就可以带你走。”

 

这是陈霆生命中失去的第一个重要的人。

葬礼之后他和父亲温和地谈了一次。“我只想离开香港,不要让人跟着我,不要让人监视我,我安安静静念完高中和大学,就乖乖回来。”他在父亲的办公室坐地端端正正,说话平平静静,可是却很坚定。“我就这一个要求,这几年,我实在不想,呆在您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倒是答应了。

他不想深究其中因原,只带了妈妈送给他的一对耳钉,火速离开了香港,来到了有项允超的城市。机场送行的时候,魏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诫他:“阿霆,不要怪魏叔多事。老爷再怎么不好,他也是你父亲,他的班,以后没有别人,只有你有资格接过去。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魏叔,我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

陈霆笑一个,转身去换登机牌。

他没有说再见,他从心底里,不想再见。飞机轰鸣而起。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可是他的心情新不起来。果然没有人跟着他,也没有人监视他,只有每个月悄悄划到他账上的巨额的美金。他和香港的联系只剩下了一张信用卡。

陈霆把卡随手一扔,扔到房间的不知哪个角落,每天除了上课,还去魔方大厦打工,养活自己。他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靠近,更没有人可以进入。

可是有个叫项允超的人,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因为在一条小巷看见了被人欺负的项允超。有个龌龊的男人把他推到墙边想要扯他的衣服,陈霆本来不想惹麻烦,可是他觉得项允超一个人实在是可怜。他刚想走过去,就听到了一声惨叫。是那个男人发出来的,他像待宰的猪一样缩成一团滚在了地上,项允超手里的刀子闪闪发亮,还带着血,他好听的声音一点一点笑出来,像是愉悦:“我说了,我阉了你实在是很容易,你还不相信。敢打我的主意,谁给你的胆子?”

他蹲下身去,手里的刀划到那个男人脸上,他在凄惨的叫声里继续笑:“爽不爽?你还想不想摸我的脸?”一刀又划到了手腕上,溅起一串血花,他继续问:“还敢不敢搂我的腰?”

他不用帮忙,他搞得定。陈霆没有多看,走开了。自从那一次,他就对项允超有了印象。学校里他们没什么交集,可是项允超在联欢晚会上弹钢琴的样子倒是真的吸引了陈霆,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在肮脏的小巷子里心狠手辣的项允超,还可以穿得像个小王子一样,高高在上地表演。他居然在弹李斯特的《钟》,因为难度而出名的世界级钢琴曲。他在联欢会上弹这种曲子,而且弹得随心所欲。他不在乎有没有人欣赏,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感觉。

他不在乎台下的人。

陈霆买了一罐橙汁,拜托一个女生:“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台上的那个人,”他说,“告诉他,李斯特不是这样子的。”

女生莫名其妙。陈霆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可他没有收回自己的礼物,眼睁睁看着项允超微笑着听完女生的话,然后把橙汁扔进了垃圾桶。他不喜欢的东西,一向都扔垃圾桶。

陈霆摇摇头,只能默默走开。那个人太骄傲了,他连一点点劝告和意见都听不进去。可是陈霆真的注意上这个人了,他甚至骑着自行车默默跟过他一段时间。他看见他在学校门口的一棵树下面喂一只小猫。小猫瑟瑟发着抖,狼吞虎咽地吃他手心里的饼干,饼干泡了牛奶,应该暖暖的。项允超就摸摸小猫的头,低声问它:“你这个小傻瓜,怎么饿成这个样子。你也没有妈妈?”

这一句话戳痛了陈霆的心。

他不再跟着项允超了,他隐隐觉察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如果再接近这个人,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节奏,每天安安静静上课,然后去打工,最后回家;抄一会儿字帖,然后睡觉。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发现每天都会有人跟着他,而且是项允超跟着他。陈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也没有心思去管项允超。就这么跟了几个月,陈霆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买一杯豆浆端在手里,然后再买一小笼包子;他拐过街角的时候,就会发现项允超去买和他一样的东西。他晚上去魔方大厦,就会发现项允超在旁边的咖啡馆坐很久,等他出来的时候再骑着自行车跟在他后面,一直到陈霆回家。陈霆躲在楼道里看着项允超抬头看看他住的楼层,然后再骑着车走掉。

陈霆叹气,只能再骑着车跟在他后面,远远听他唱一首欢快的歌,看他飞快地闯过城市耀眼的霓虹,风掀起他的领带和白衬衫的下摆,他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陈霆在斑马线附近愣愣神,最后再回家。

 

他们就这样互相送来送去几个月。只是项允超不知道而已。所以他把陈霆拦在魔方大厦下面的时候,陈霆一点都没惊讶。他晃了个神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可爱极了,陈霆没忍住挡住了要走的项允超,问他:“怎么了?”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被项允超一字一句说出来:“阿霆,你看我怎么样,我们俩试试?”

陈霆慢慢笑了出来。他从香港来到这个城市这么久,第一次笑了。

项允超看着他的笑呆了几秒,然后靠上来亲了他一下:“你笑起来,多好看呀。”

你觉得好看,那就笑给你看咯。陈霆那段时间是真的开心,他一心一意和项允超恋爱了。其实追究起来,倒是他看上项允超的时间比较早,所以项允超每次问他: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他就会很认真的答: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看上你了。

无奈小超总是不信。

不信就不信。陈霆思来想去不知道要送点什么东西给项允超,最后他想到了妈妈送给他的耳钉。项允超看见耳钉的时候十分欢喜,他捏起一枚迎着太阳看了看,然后又皱了眉,嘴角弯弯翘翘的:我没有耳洞,这可怎么好。

陈霆笑他:谁说了一定要戴起来?收着就好了。

项允超想了想,拉着陈霆打了耳洞。他把其中一枚郑重地交到陈霆手上:阿霆,他说,我们一人一个。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很纯净而且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陈霆,继续说,你不要取下来,我也不会取下来。要是有一天我取下来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不爱你了,一种是我死了。

然后他笑了:等我有一天不爱你了,我才把耳钉取下来。

陈霆盯着他看了看,也笑了:好。

 

一语成谶。

星光甲板一别,陈霆失去了第二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从来都不愿意强迫小超做他不喜欢的事,既然他要分手,那就分手。可是他那仿佛要杀了自己的恨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陈霆想不通。他也不过只有十八岁,他不是没恋爱过,不是没谈过女朋友。可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恋爱,真心实意带着虔诚。可他被命运杀了个措手不及。他对项允超,越深爱,就越不知道该如何。

他从海边回到自己的屋子,顾不得被海水渗透的衣服,坐在床上发呆。魏叔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过来:“阿霆?后天接你回香港,把你那边的事情处理清楚,学籍转到港大来。”

没有项允超的城市对他毫无意义。他答应一声,把项允超的分手信叠好,装进自己的钱包,然后把他们的合照从那次联欢会上的合影上剪下来,也装进了钱包,和来时一样,他悄无声息又回了香港。接他的不只有魏叔,还有和他一起长大的阿栋和阿祥。

香港。他不想再回来可还是要回来的香港。

他和魏叔点点头,然后和阿栋阿祥拥抱一个,拍拍他们的肩膀。他把背包甩给阿栋,大步往前走,低头上了黑色的小轿车。在香港,他不会,也根本不必遮掩自己的锋芒。他谈恋爱的时候怕自己的身份吓跑项允超,可是现在项允超也不在他身边了,他更没什么好掩藏。

他参加了港大的入学测试,他不关心父亲是怎么帮他找到后门的,可是他关心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他接近满分的成绩单被寄到陈家大宅的时候,他和父亲正在吃晚饭,他用餐刀划开信封,抽出来瞄了一眼就递给了父亲。父亲对他的成绩相当满意:我以为你没有好好学习,但看来你还是学了一点东西的。

陈霆的手下一顿,他抬起头半真半假地问:您知道我在那里做什么了?

父亲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陈霆弯弯嘴角,站起来:我吃饱了,您慢用。

 

他身上那种阴沉的、睿智的、极具震慑力的天赋慢慢被释放,他甚至开始学着接手父亲的生意,谈判桌上他只用了一杯杜松子酒就签下了两个亿的单子,让父亲都对他赞不绝口: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陈霆也只是笑一笑,然后在书法课上认真地和老师讨论自己写的字可以改进的地方。

八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很多,项允超大学毕业的时候,陈霆特意从香港飞去美国,悄悄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穿着学士服的项允超笑得很好看,他用手顺一顺学士帽上的穗子,然后比着一个剪刀手要同学给他照相。他不与别人合影,全部都是单人照,除了一个叫孔心洁的女生。

陈霆翻出了孔心洁的所有资料,把她的背景挖得一清二楚,原来,她和小超已经恋爱了这么久。小超会在她面前笑,会帮她理一理鬓发,小超一定很喜欢她。陈霆在美国呆了两天,偷偷见了项允超两面,就又匆匆回到了香港。阿栋在机场和他报告,说渣打银行的帐出了点问题,最近可能会有点麻烦。陈霆停下来看着阿栋问他:这件事很难解决吗?

阿栋愣了:不简单......

陈霆收回目光继续走:不难。把金库主任给我找出来,我问问他。

 

陈霆看着人毙了香港渣打银行的金库主任,然后悄无声息又送了一位金库主任上去,账单上的问题被好好做了过去,没有一丝破绽,一大批军火从维多利亚港运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从不涉黑的陈霆从美国回来之后,一声不响地做了一批军火,黑道上响亮地叫起了他的名字。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阿栋和阿翔知道陈霆这个样子的原因。阿栋劝喝得烂醉的陈霆:阿霆,过去的就放下吧。你看人家谈了女朋友,还要在美国读博士,说不定回去就结婚了。

陈霆醉到极处,叹气:小超。

阿栋和阿祥对视一眼,推他:阿霆?

陈霆莫名其妙掉下一滴泪来:小超。

他的朋友们只能面面相觑,最后把他扛回家里去。

陈霆渐渐坐上了家主的位子,父亲处于半隐退状态,很多事都已经交到了陈霆手上,不再自己出面。陈家的势力几乎笼罩了整个香港,陈霆也不怎么出面,阿栋和阿祥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很多事都是他们在打理。陈霆垂拱而治,乐得轻松自在。

在香港的房地产生意上有与大陆合作的银行,陈霆无聊扫了一眼。他看到了那个姓孔的银行家。

所有的人都在奇怪,为什么一向闲散的霆哥亲自接了这单生意,前去谈判。阿栋和阿祥在飞机上笑他:你这算干什么,难不成要去问问分手的原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霆捏一捏自己的右手,看自己修长的手指,然后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项允超,从来没有。等看到牵着孔心洁走进孔家的项允超,他就更确定了。他面对项允超,永远是温和而宠爱的。所以他不能拉着他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也不能质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娘们儿干的事。

他自己右耳上的耳钉仍然在发亮,可是允超的左耳上什么都没有。

 

陈霆心不在焉和孔心洁的父亲谈了个大概,起身告辞,最后寻到了项允超的公司附近。他着了魔一般跟着他走过去,问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你这几年怎么样?

项允超依然是骄傲的,不可亵渎的。他曾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陈霆,陈霆不明白为什么那份爱消失的那么快。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所以他冲动地攥住了小超的手腕。

“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

“你休想。”

他惨白着脸。看着依旧那么可怜。

陈霆于心不忍。他最后只能放开他的手。“那就算了。可是小超,”陈霆严肃地对着他说,“我请你幸福一点,不要对着我的时候,一副死了人的样子,难看得很。”

项允超的脸更白了。陈霆永远能轻而易举点燃他的怒火。他冷笑:“现在嫌我难看了?早干什么去了。我幸不幸福,不用你管,你只要离我远远的,我就最幸福了。”

陈霆的目光愈发忧郁了。他在内心深处叹气。然后走到项允超左边,招呼他:“走吧,我送你走出这条巷子,然后就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项允超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要订婚了。”他忽然说。

陈霆配合地问他:“一定要订婚?”

项允超回答他:“当然。”

陈霆只好点头:“恭喜。”

项允超抬起头,眼睛里面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恶狠狠地推了陈霆一把:“滚。不用你送,哪里远就往哪里滚,死了最好。”

他一说完就转身了,走得飞快。陈霆不知道他要怎么面对这样的项允超,你要分手,你要订婚,你要怎样就怎样,我从来都不会反对你。可是他很想问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可是他没问出来。项允超飞快地从小巷走出去,眨眼就穿过了斑马线,从川流不息的车辆中穿过。陈霆紧紧跟着他,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可是项允超就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往车轮子附近钻,他的背影修长而挺拔,他是陈霆唯一爱着的人。

喇叭声响成一片,项允超冲着咒骂的司机扬了扬下巴,笑得不明所以。陈霆抓不住他,只能跟着他走。

项允超经过一家就要打烊的花店,站住了。

火红的石榴花燃烧在了他的眼底。他终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疼,那个耳洞撕心裂肺地疼起来了。

这个夜晚注定要让他不得安生。

项允超转身,看着远远追上来的陈霆。

 

【下章预告】

“所以呢?你期望谁来告诉你这些?”

“不论是谁,都不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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