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青梅【番外之 你不知道的事】

安逸尘第一次遇见赵理,是在上海的街头。赵理穿着厚厚的棉衣,从衣着华丽的人群中穿过。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所以他不小心撞上一位夫人的时候,只是略略点了点头,那位夫人就放过他了。安逸尘看着他,笑的有些不明所以。赵理迎面向安逸尘走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安逸尘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

赵理猛然抬头,安逸尘俊朗的五官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就映进了他的眼睛。

“先生做什么?”赵理有些惊慌,咬着牙压低声音问。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两个大男人不走路,站在原地实在是很显眼。

“我才要问你,你做什么?”安逸尘伸出另一只手,从赵理的袖筒里掏出了自己的皮夹子,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再伸手,一串漂亮的水晶项链也挂在安逸尘的指尖上了。

赵理变了脸色,眼珠子转了两圈,开始讨饶:“这位小哥哥,饶了我吧。我也是过不下去日子了,才做这门营生的,你看你,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会和我这小人物计较吧,况且你的皮夹子现在已经在你手上了呀。”

安逸尘点头:“还是个读过书的。”

赵理急了:“我说你放开不放开,再不放开我喊了啊。”

安逸尘笑了:“喊?你喊一个我听听,喊来人啊,我偷东西被抓了你们快来看啊。是这样吗,我帮你喊?”他说完,吸了一口气,好像真的要喊了。

“哎哎哎!”赵理去拉他胳膊,“怕了你了,我错了,您说怎么办吧。”

安逸尘挑眉毛,赵理瞪眼睛。

“找个地方坐着聊?”

 

这一聊,安逸尘就把无业游民、“神偷”赵理发展成产党的地下人员了。赵理那时候并不大,1935年的时候安逸尘也才20岁。他们都还很年轻。赵理打包行李去军校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太确定。

“我这么去,顺利的话直接就变成国民党的人了,你这样真的可以?”

安逸尘拍拍他的肩膀,笑了:“没关系,只要你的一颗红心向着咱们党就行了。”

赵理郁闷:“那我去了,好像也没任务什么的?”

安逸尘笑的更好看了:“没有。我最喜欢下闲棋,烧冷灶,你就是一步闲棋,我还指望你给我烧烧冷灶呢。”

赵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拎包裹走人了。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天气他只与直属上级安逸尘联系,从来没有别的人知道他的存在。十年,他也只接到过一次任务,就是在1939年,安逸尘忽然找到他,要他去偷氰化钾和氧化镁。

赵理觉得安逸尘特可笑。安逸尘找到自己的那天晚上有些奔波劳碌的憔悴,可是他却很是开心的样子。四年不见他们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拥抱了一下,拍拍对方的肩膀。刺杀酒井的任务赵理自然知道,他可以理解偷氰化钾是干什么,可是氧化镁......

“你倒管起我来了?”安逸尘闲闲往椅子上一靠,盯着赵理。

“爷,我错了。”赵理摆手。

“说给你知道也无妨,”安逸尘笑一笑,然后抬起手,对着灯光去看一颗小小的黑玛瑙石扣子,“放放小烟火,哄人开心的,有个人,我要哄哄他开心。”

赵理靠过去笑的没了眼睛:“哟,是谁,是谁?这么好哄,点个氧化镁就能哄了。”

安逸尘把扣子收起来,又看了赵理一眼。赵理打个寒颤,一言不发合起双手,一副真心实意“是我不好”的表情。

安逸尘看看外面的天色,站了起来:“我知道难,可是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我等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要见到那两样东西。”

赵理弹起来蹦出去。

一个小时之后他回来了:“给。”

装着氰化钾和氧化镁的小试剂瓶都塞到了安逸尘手里,安逸尘想了想,笑了:“忘了要点白磷什么的,要不赵理你再跑一趟?”

赵理跳脚了:“差不多点啊安逸尘,我现在好歹是搞密码的,你不要老是让我偷来偷去的好嘛!”

安逸尘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赵理的肩膀,和他告别。至于安逸尘说了要放放小烟火的氧化镁,赵理也确实不知道他用到了哪里。他转眼就忘了安逸尘当时有些玩味,有些温柔的面庞。

 

这一别,就又是五年。

当年安逸尘直闯孤军营的事迹,着实惊诧了赵理。谢晋元那块地方,从来没有人能进去,可是安逸尘进去了。他亮了自己的记者证,报了一串电话号码,守卫的日军就乖乖让了路。

安逸尘和谢晋元谈了短短一刻钟,围绕三个问题。日本、现状、宁致远。豫南会战中国方面取得了胜利,是个难得的好消息;联合抗日是重中之重,延安方面已经开始领导全国方面的讨汪大会。

宁致远,他领导“利刃”行动,他很优秀,很挂念你。谢晋元听完安逸尘的话笑了:“静之一向重情重义,我也颇为挂念他,叫他不必担心我。”说完,他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安逸尘,最后问他:“逸尘兄弟,静之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来我这里,你到底是谁?”

安逸尘沉默一下,轻轻笑了:“致远说,谢团长你曾和他约定,有了看上的姑娘就带给对方看看。”

谢晋元点头。然后他不明所以看着安逸尘的笑,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啊。”他说,“静之......静之的决定我一向是支持的,逸尘兄弟你也是难得的人才。”

安逸尘站起身来,郑而重之的向谢晋元鞠了一躬。

“谢团长,这一躬,逸尘真心实意,献给谢团长这样的民族英雄,也算是代替致远替你鞠一躬,他万般愧疚,只能如此弥补。”

谢晋元哈哈大笑:“抗日都是好男儿,逸尘兄弟也一样。”

安逸尘就这么告别了谢晋元,走出了孤军营。他心中颇为感慨,一路往文公馆的方向走。宁致远一定等急了。这么想着,他走的更快了些。

陈星拦住了他。

“不能再去了,”他说,“根据我们的线报,戴先生已经将你送上了刺杀名单,这明明白白是要你死。回延安!”

安逸尘怔了半天,那表情让陈星都急了。

“逸尘!”

安逸尘摸了摸口袋里的勃朗宁,枪管被他的手心捂得微微发烫,口袋里的指节握的泛白,安逸尘问陈星:“这么紧急?我能不能去和致远道个别?”

“现在整个上海都是找你的军统特务,”陈星都快急哭了,“文公馆更是是非之地,再去,再去就回不来了。”

可是我昨天才拥抱了他,亲吻了他,告诉他我深爱着他。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要带着这深爱离开了吗?

安逸尘犹豫。

他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他一向铁血手腕,雷厉风行。可是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宁致远。

宁致远。

安逸尘有些痛苦的皱了眉。

可是再痛苦,也没有人可以理解,没有人可以分担。

“陈星,”安逸尘忽然抬起头,下定决心一般,“等我一个小时,然后我去老地方和你汇合。”

陈星拒绝:“不可能,你要是出了事,我实在是没办法和上头交代,我替你去。”

陈星当然知道安逸尘要去做什么,安逸尘一向不瞒着他和宁致远的关系。

安逸尘把勃朗宁上膛。“咔哒”声响过,安逸尘退了两步,笑了:“谁的命不是命,陈星,我自己去,宁致远,和他有关的事,我绝不假他人之手。”

陈星根本来不及拉住他。

安逸尘躲过军统特务的追踪,来到文公馆的时候,宁致远正在屋子里和文世轩吵架。

宁致远在屋子里心碎绝望,可是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安逸尘,就站在外面的蔷薇花架子下面,仰着头他房间的窗户。

安逸尘看着有淡蓝色的窗帘缓缓被风吹起来,窗户半掩着,亮亮的。

致远是在睡觉,看书,皱着眉毛啃梨子,还是根本不在?

短短五分钟,安逸尘第一次觉得像是熬过了小半辈子,他最后也只能再看一眼,转身走开。这一走,就是一年。

一年很长,也很短。如果算上后来他们延安的那一别,那么一年实在是很短。

安逸尘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写日记的习惯。

文官不上马,就可安天下。笔太危险,文人手中的笔更危险。安逸尘一向不信任笔,他的工作和任务也让他更信任自己的记忆和大脑,而不是笔。

可是他居然开始写日记了。

水生知道的时候,惊讶极了。安逸尘憔悴的模样他实在不忍心看,自从宁致远的讣告单被上海的同志送到延安,安逸尘就再也没笑过。

他是多么爱笑的一个人啊,每次不管多大点事,他都会笑出白白的牙齿,有时候笑狠了还会拍桌子。他笑的时候和宁致远一样小孩子气满满的,他曾经因为笑陈星写的毛笔字被陈星追着打,跑了一座山。

就是这样一个爱笑的安逸尘,水生却再也没有见他笑过。

他那一夜而白的鬓发震撼了水生,让水生觉得难以置信。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事情。

那么安逸尘呢?他到底是从哪里学会了写日记?这事儿还得从宁致远喝醉酒那一次说起。安逸尘为了照顾睡眠浅浅时时都会从梦中惊醒的宁致远,在床上坐了一夜。

宁致远辗转反侧,后半夜终于睡的长了一些,安逸尘有些困倦,为了赶走睡意就随手从床头柜上摸了一个本子来看,稍稍斜着身子挡住小手电的光,翻了翻,发现这居然是宁致远的日记。

是了,宁致远是个写日记的主儿。

安逸尘本来想放回去,可是他不小心瞥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回头看看在梦里撅着嘴的宁致远,觉得可爱,一不留神就把那本日记翻完了。其中几则,安逸尘只看了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宁致远认认真真的有些幼稚的字体让安逸尘打心眼里欢喜,他用手指轻轻划着,一行一行看过去。

XX年XX月XX日

我从来都认为,恋爱是一件顶顶做作的事。托马斯爱上了乌娜的时候,我还曾经嘲笑过他夜不能寐的姿态。

我当然没有谈恋爱,我和谁恋爱?国难当头,我有什么资格谈恋爱?我不能辜负别人,更不能辜负祖国。可是,谁来告诉我,我半夜三点钟,想着安逸尘这个奇怪的人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趴在桌边写日记究竟是什么原因!夜不能寐吗?我和那个一恋爱就傻掉的托马斯一样了吗?不可能!

成都真冷。安逸尘的围巾......真暖和。笑脸。

XX日

今天真烦,我实在是不想记录这一天,可是不得不记。

安逸尘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什么,可是我像是要疯掉了。校长先生今天找我谈话,问我想不想留在黄埔,还问我有没有对象。

我不能留在黄埔,我有对象。说完我就想扇自己:你有哪门子的对象。

可是校长先生说了几声可惜了再说几声好,问我对象姓什么叫什么是做什么的时候,我脱口而出姓安,和我做的事是差不多的。

真想让指导员好好扇我几巴掌,扇醒了我才是正经的。

啊啊啊,好烦啊。一定是因为成都太冷了,我意识都快被冷没了。绝对不能让安逸尘知道,他知道,一定会笑话我。绝对不可以。

XX年XX月XX日 晴 愉悦

我今天收到梅子。是我“安家的哥哥”送来的。你是谁安家的哥哥,你真是好意思。

可是......真的开心。太阳都变得暖洋洋的。

我长久的思念着你,你却从来不曾瞧见我的眼睛。

 

安逸尘看到这里,将日记本合起来,灭了灯靠过去看宁致远。有月光浅浅吻在他的脸上,他在夜色里恬然的睡颜,缓慢地融化了安逸尘的心。安逸尘想,我倒是怕你,看不见我的眼睛。他吻上去,带着甜蜜的满足和震颤的怜惜,比那一晚的月光还温柔。

 

白了两鬓的安逸尘也开始写日记。他的日记从来不记录别的事情,只有这三篇宁致远写过的日记,一遍又一遍地从他笔尖下划过。他潇洒的草书将这三篇日记写了成百上千遍,每写一遍,他就对自己说一遍:安逸尘,你看,爱你的致远没有了,你错过了他那么久,你最后还弄丢了他。

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日记。

 

如果我们用宁致远的时间相对论来解释安逸尘的那四年,那么安逸尘确确实实是死了的。

可是他又仿佛没有死。宁致远的笑,宁致远的泪,宁致远所有的呼吸,都紧紧的追随着安逸尘,他有时候会突然指着什么东西脱口而出:致远你看......一愣神,眨个眼,他就缓缓的把肩膀垂下来了。

兜兜转转的这四年,安逸尘还活着,水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安逸尘的心里只剩下抗日,只剩下了打仗。他的判断依旧精准,他的感触依旧敏锐,他还是优秀的领导人,他还是敌人畏惧的强大战士。可是他没有心。

一个不会笑的人,你能和他谈活着,谈快乐么?

 

延安飘了四次雪,陈星坟上的墓草发了四次青,1945年8月6号和9号,美国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下了两颗原子弹,安逸尘收到这个消息,皱着眉和水生说:生子,我们恐怕要赢了。

仅仅九天之后,水生和战友们聚在一起收听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人群在狂欢,可是他却找不到安逸尘。几天前安逸尘在他的屋子里放了一把火,把他的日记烧成了一捧冰冷的灰。

灰烬里有安逸尘写上去的,这四年里除却那几篇日记的唯一一句话。潇洒跳脱,带着久违了的,活生生的心动。

致远,我来接你回家。

 

上海老字号的理发师傅开门的时候,看到门外站了一个年轻人。说他年轻,他确实是年轻的,他站的很随意,但是却有无法忽视的挺拔气质,他有些落拓有些疲倦,可是他的笑容浅浅淡淡,看着舒服极了。他明明是年轻的,但却有白色的头发,双鬓斑白,很不正常。

他客客气气和师傅打了招呼,走了进来。

他要求师傅将他的头发染色。师傅看了看他的头发,感慨道,先生的头发真是好,我这么些年也就见过一两个。就是可惜了有这么些个白发。

年轻人再笑一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道,我也只剩下这些白了的头发了。

师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将这个年轻人的头发染成了温柔的深栗色。因为这个年轻人说,他要去接他的爱人回家,他的爱人最喜这种甜甜软软的深栗色。

这乱世还能有这样的情。可能是因了这特殊的年月,师傅止不住的感慨,所以也格外的上心。接近中午,人也渐渐多起来。年轻人的头发染好了,他看起来有了难言的、蓬蓬勃勃的朝气,他靠向镜子撩一撩自己的鬓发,满意的笑了。

他付了钱,道了谢,转身走出去。

师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酸酸的。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憔悴。

才洗了手,就听到门口的铃铛响了。师傅转头一看,是那个常来的姓宁的年轻人。都是年轻人,这个姓宁的年轻人倒是可爱而真挚。师傅对他颇有好感,所以也没顾上休息,过来招呼他。

而宁致远呢,他也不会知道,他走进这家理发店的时候,安逸尘才走过街边的拐角。他看到一盆盛开的风信子,略略驻足,然后又走开了。他的衣角刚好逃开宁致远的眼睛,悄悄消失在了淡漠的空气里。

 

安逸尘再一次找到赵理。他们隔了很多年再次相见,依然是不用多说什么,只笑一笑就能一起赴汤蹈火的战友。

“我要进国防部旗下所设的烈士纪念馆,请你为我带路。”安逸尘开门见山。

赵理义不容辞。可他还是要问:“去做什么?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接人,”安逸尘终于又会笑了。他点点头,像在肯定自己的说法,“接人。”

赵理翻白眼:“你去烈士纪念馆接人?”

安逸尘怔了一下,叹了口气:“是呀。接他。我孤孤单单把他留在这里这么久,实在是我不好,接他回去,我还放烟花给他看。”

赵理终于搞明白了。

“我帮你去吧,我是因为会偷被你发掘的,这个事交给我吧。”

安逸尘摇头:“谁去不是去呢,可是他的事,我绝不假他人之手。”这是他和陈星说过的话,那时候他和宁致远没来得及告别。现在他再说这句话,终于来得急和宁致远好好的相遇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赵理,就在宁致远手下破译密码。他们莫名其妙的被赵理纽带着,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

安逸尘深栗色的头发看着好看极了,他谢过赵理为他带路,在烈士纪念馆外观察了几天。

没有人会来偷骨灰。

没有人会没事来到这里。

换防并不严密,而且还有人渎职。安逸尘皱眉:为什么致远要呆在这种地方?他应该呆在人民的心里,呆在我的心里。

偷骨灰的过程很顺利。安逸尘抱着那个洁白的小盒子走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烈士纪念馆院内参天的青松。

他的心中居然有欢快的蝴蝶蹁跹了出来,顺着透过青松直射进来的阳光,一直跳跃在他的眉间。他把右手贴在小小的骨灰盒上,感觉里面仿佛在发烫,致远,致远。他在心里小小的呼唤他。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会来接你?

你一定知道。

安逸尘心满意足。

我死在致远后面,我没有让他受到这折煞了年华的苦痛。

那你呢?我死在你前面,你怎么办。

打小鬼子咯。

打完了呢?

打反动派。

打完了呢?

去找你呀。

安逸尘觉得快乐像要填满他的胸腔,他仿佛连呼吸都不能了。致远,致远。他再一次小声的叫他的名字,急切的表白,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安逸尘抱着骨灰盒回了延安。回去之前,他在上海的珠宝店里,又买了一枚戒指。几年前的售货员居然还认得他,笑着问他,先生又来买戒指?

安逸尘仔仔细细的挑,点头:啊,他傻傻的,把戒指掉了。我舍不得骂他,只能舍得些钱财再买一枚。挑好了,付了钱,走出去又折回,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安逸尘将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看了良久,问那个售货员:你说,这戒指是不是他带着又嫌大了。

他的致远指不定瘦成了什么样子。

售货员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不合适可以来换。

安逸尘笑一笑,道了谢。不会再来了。他说。

 

安逸尘回到延安的时候,水生都快发疯了。

“你去哪了?”他把自己拦在村口,不让他进去。

“你猜谁回来了,”安逸尘笑起来,深栗色的头发在暮色里沉沉的亮着,连带着他漆黑的双眸也在闪光,“生子,你猜一猜。”

他早就想死了。水生看着安逸尘的眼睛觉得心口发凉,他早就想死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他一定会和宁致远一起死。

喜悦、恐惧、仓皇,所有的情绪淹没了水生,他只能高声大叫:“安逸尘!我不管谁回来了,我只能说,你要去接宁致远!他打了电话过来,他没有牺牲,他没有死在九九空袭事件里,他说他要你去接他,他一直等着你!”

水生一字一句:“你听见没有,他说,他一直等着你!”

 

安逸尘迷茫的重复:“他一直等着我。”

怀里的骨灰盒上,写的明明白白就是宁致远,他的名字用隽秀的小楷描上去,还有他骄傲迷人的微笑也深深嵌在小小的照片上。我知道他等着我,我已经带他回家了呀。

 

后来水生每一次说起这件事都要笑,他说安逸尘抱着骨灰盒子傻愣愣的站着的样子特呆。他反应了那么久,最后才毫无意识的翘起了嘴角。然后他又跌跌撞撞跑到了山上。山上有陈星和爷爷的坟墓,安逸尘趴在坟头,眼泪一滴一滴渗进黄土,他紧密的贴着大地,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

爷爷,爷爷。他说,爷爷,致远等着我呢。

陈星,陈星。他说,陈星,致远等着我呢。

有凄清的月光抚摸他憔悴的灵魂,有黯淡的星子熨帖他苍老的心跳。安逸尘永远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刻的自己,那是死而复生的喜悦,是劫后余生的悸动,是一生一世的漂泊找到了方向。

只因为宁致远。

 

宁致远每次听到这件事都笑不出来。他狠狠瞪水生,然后开始给水生甩脸色看。晚上他就会心情不好,抱着安逸尘不撒手。

安逸尘亲他,问他怎么了。

宁致远就嘟囔,我不爱听那些事。我心疼。

安逸尘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一个人一生究竟能有多少起起伏伏和生生死死呢?一个人一生究竟会死心塌地的爱一个人到什么程度呢?

安逸尘不知道。他只知道宁致远从苏州河中漂泊而来的小舟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时候,这世上所有时光都缓慢下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白发苍苍,温柔的看着他们两个,问他一句简单的话:要老吗?

要老。

要和他一起慢慢的老。

安逸尘觉得自己终于从远方走来,抖落了一身的尘埃,他终于可以对着那个刻在自己灵魂上的身影说一句,宝贝,过来。

到我的怀里来。

把我碎裂的生命拼凑起来。

 

这么长久的日暮里,我的心流着泪唱着歌。

真的可以回家了。

致远,我们回家。 

时光的沙漏一点一滴地溜走,那些你不知道的事却在小小的角落里,永远闪着动人的光芒。那是这一生,只为你而闪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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