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青梅【十五】

花梨走出院子的时候就看见了水生。

水生浓眉大眼,穿着一件灰军装,身上还有一个包裹。这么早,一看他就是赶着趟儿来的。

花梨欣喜的迎上去,帮他拿包裹:“水生哥,不是说三天之后才回来?”

“等不及了,”水生笑,“娶媳妇儿啊,队长让我先回来了。”

花梨羞红了脸,扭头啐他:“没羞没臊,谁是你媳妇儿。”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水生哥你来小豆子家做什么?”

水生不笑了,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来找尘子啊。这家伙人呢?”

“逸尘大哥还没起,他这小半个月忙我们的事,大概都快累死了。”花梨去拉水生的袖子:“水生哥,你先和我走,我去擀碗面给你填肚子?你这急急忙忙的,肯定什么都还没吃。”

水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行,我这么急着赶回来,也是有事问尘子。他这事比咱俩结婚还急。真的。”

花梨只好一个人先回去了。

院子里安逸尘正看着戳蚂蚁的宁致远,有点哭笑不得。

“你怎么了,吃饭没?”安逸尘也坐到他身边,看他戳蚂蚁。

“吃不下。”宁致远闷闷的。

“不舒服?”安逸尘有些担心,去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没有......”宁致远也不戳蚂蚁了,他去看安逸尘,犹犹豫豫道:“要不我也帮忙吧,花梨姑娘挺好一个人......”

他这一转圈把安逸尘也搞懵了:“怎么,你见到花梨了?她来找我?”

宁致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有人大声道:“尘子!”抬头一看,是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安逸尘迅速起身,迎了过去,他们拥抱一下,拍拍对方的背,哈哈笑了。

“生子你居然回来这么早。”

“我不得不回来呀。”

哦,原来这就是水生。他可能也是陈星嘴里的“铁子”吧。

这么想着,宁致远站了起来。那边安逸尘和水生也向这边看过来了,安逸尘眼睛里都是笑,水生皱着眉,看的宁致远怪不自在的。

他只好也迎上去,伸出手道:“你好。”

水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小伙子挺俊呀。”

宁致远笑一笑:“不敢当。倒是你,要娶花梨姑娘,想必是比我俊一些的。”

水生愣了。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对,不但夸了自己还夸了花梨,可是配上宁致远的调调就有点奇怪了,但是实在找不出问题在哪儿。

安逸尘哈哈大笑,拍了拍水生的肩膀:“让你胡说。”

水生揉了揉鼻子也笑了:“好嘛,这位致远小兄弟果然是好样的。”

“用你说?”安逸尘掐着水生的脖子把他往外推,一边回头对着宁致远道:“去吃东西。”

水生一边退一边喊:“尘子我说你慢点,掐死我你上哪找一个赔给花梨?”

安逸尘直接上脚踹:“就你话多。”

宁致远从来没见过这么开心这么活泼的安逸尘。他们在上海的时候,任务太重太危险,相聚的时日也并不长。他们之间仿佛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拼凑起来的。宁致远实在不愿意把不愉快的经历也剪进他们的回忆。

所以现在这么想一想,还真是没见过安逸尘现在的样子。

随性,自在,愉悦,而且会和别人打闹。

他们关系真好。

宁致远隐隐有些羡慕,可是转个念头,也就释然了。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一只鸽子不怕生的往他身边扑棱,“咕咕”的叫了两声。

宁致远伸出手去,鸽子在他掌心啄了一下。宁致远笑了:“你也饿了?那我们去吃东西吧。”

 

延安好吃的真的不多。这年月,乡亲们能填肚子都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更遑论什么好吃的?宁致远随便吃了几口醋轱辘,和大娘打了招呼,跟着小豆子的爷爷下地去了。

也没什么事好让他做,就是拔拔杂草,跟着小豆子在地里走一走。看着小豆子要抗比自己高出几倍的锄头,宁致远就心疼他,这么小的孩子,还该是玩成小泥蛋的时候啊。可是自从上次他锄坏了一大片秧子之后,小豆子就不肯让他碰锄头了。宁致远郁闷: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简直是百无一用。

拔完杂草,宁致远直起腰,看着绿茵茵的土豆苗子,一小阵风吹过来,他满足的叹一口气,然后蹭到爷爷身边,和小豆子一起看爷爷吸烟斗。

 

烟丝“呼哧”的烧一下,爷爷的鼻子里就喷出袅袅的白烟来。

宁致远慢慢喜欢上了旱烟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爷爷疼他和疼自己的孙子一样,可是宁致远知道爷爷的两个儿子都是被国民党人士杀害之后,就愧疚的不行。

爷爷倒是看的开:“你是个好娃娃。”

他把烟斗端在手里,咳两声:“你和尘娃子都是好娃娃,爷爷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你们小娃娃要把鬼子打跑哟。”

宁致远哼哼:“爷爷长命百岁。”

爷爷就边笑边咳起来,脸上的皱纹愈发深了。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一摸宁致远的头:“做人要正派。远娃子是个正派人,尘娃子对你不好你就和爷爷说,爷爷抽他。”

这个像老榆树一样爷爷究竟知道多少呢?从宁致远来到延安的第一天他就默默的照顾他,把家里稀有的白面拿出来给宁致远蒸白白胖胖的馍,用苍老的手从井里吊上一桶水来,交给憔悴的安逸尘,要他去给宁致远敷冷毛巾降高烧,他孤独的坐在田埂上看远处的山峦,他和黄土一样苍老。

时光交给他的,不仅是老去,还有睿智。

他摸着宁致远的头,就像天底下最普通的爷爷。宁致远看着爷爷,想着他说的话,在夕阳里红了脸:爷爷一定知道自己和安逸尘的关系,一定知道。

他只好把通红的脸颊埋进自己的手心里,听着爷爷的笑,和小豆子的喊声:致远哥哥的脸像红苹果!

 

除了安逸尘,他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可是在延安,宁致远仿佛找到了一个家。

他好像明白了安逸尘的信仰,究竟是什么。

 

他们踩着黄昏的余晖回去的时候,安逸尘正在村口等着他们。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给他身上镀上一层甜蜜蜜的橙红色,看起来暖洋洋的。

宁致远恍恍惚惚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美好极了。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是非恩怨,没有民族大义,没有卸都卸不下的责任。

只有他们,只有时光。

只有相亲,只有相爱。

安逸尘接过小豆子手里的锄头和爷爷的铁锹,看着拎了一大框子土豆的宁致远笑了,小豆子扑进安逸尘怀里不肯出来,爷爷进了屋子,安逸尘只好抱着小豆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宁致远:“累不累?”

宁致远点头。

安逸尘只能站住,他一只手抱着小豆子,一只手拽着锄头什么的,叫宁致远:“过来。”

宁致远莫名其妙靠上去,安逸尘对着他的嘴亲了一下,满意了:“好啦,不累了,去吃饭了。”

小豆子趴在安逸尘肩膀上什么都没看见,宁致远也难得的没炸毛,他低低“嗯”了一声就跟着安逸尘走进了屋子。

 

真像是过日子。宁致远去用筷子护住自己的碗,小豆子低着头用嘴去咬,鼻尖上沾了土豆粉,宁致远像个大孩子一样和小豆子扭成一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这样吧,安逸尘看着宁致远心想,就这样吧。你永远这样开心,永远在我身边。

 

永远在我身边。

 

安逸尘为自己的自私汗颜,可是他掐着自己的手心,咬紧了牙关。我就自私这么一回,不为别人,只为我和致远。

 

花梨和水生的婚礼真的办起来了,排场还不小。

村子里都是相熟的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都聚在了水生家。红色的囍字贴在了院门前的土墩上,一路贴进来一直贴到了新房的门口,还有老人家写了对联,也贴了起来。窗明几净的窑洞让宁致远看的惊叹:“啧啧,这新房就是不一样啊,陈星收拾的?哈哈哈哈。”

陈星在旁边掐他的脸:“服了没,服了没?”

安逸尘去拍陈星的手:“说归说,别动手动脚的啊。”

陈星“切”了一声,扭了头不理安逸尘,宁致远趁机揪了揪他的头发,大笑着跑远了。

他今天穿着安逸尘的白衬衣,衬衣上扣了一件小马甲,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安逸尘早上给他这套衣服的时候他还有点奇怪,他看着安逸尘也穿着白衬衫,随随便便一件白衬衫他也能穿的那么好看,不满的嘟了嘟嘴:“你这是要抢水生的风头啊,啊安逸尘?”

安逸尘笑一笑:“是吗,今天他的风头我抢定了。”

宁致远一下子笑起来,他从炕上站起来,扑了一下,安逸尘稳稳捞住他,转了个小小的圈:“换衣服。”

 

大娘他们从厨房里搬出几个笼屉,里面蒸好的碗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还有人擀好了长面,整整齐齐码了一案子,等着客人的到来。

这年月,碰个喜事,大家都高兴,东凑西凑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做的稍稍多一些,热热闹闹的就是了。

宁致远倒是真的开心。

他从这头窜到那头,在这里瞅一眼,那里戳一下。安逸尘从厨房找到他,把他拉出来:“走走走,去接新娘子。”

 

安逸尘、宁致远、陈星他们几个接到了去新娘家的重任,他们一路拉拉扯扯打打闹闹就到了花梨家。花梨的小妹妹守在窑洞门口,她笑眯眯的看着宁致远:“哥哥给糖,不给糖不给进。”

宁致远看她可爱,伸手就去摸兜里的糖。

安逸尘抱起她笑:“你姐姐呢?”

花梨穿着红色的衫子,两条乌黑黑的辫子已经盘了起来,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她的眼睛是水汪汪的,她的容颜是娇羞的,她今天确实是最美丽的。陈星抱了花梨,不给花梨的脚沾地,将她抱到毛驴的背上,花梨哭红了眼睛,和父母亲人告别。花梨的娘拉着花梨的手,红着眼睛笑:“好闺女,嫁人啦。”

花梨的爹拉了宁致远他们嘱咐:“对我家妮子要好点啊。”

 

陈星拍胸脯:“叔你放心,水生要敢对不起花梨我第一个毙了他。”

 

晚上的时候婚礼才正式开始,院子里排了几十张大桌子,大家围着花梨和水生敬酒,花梨不说话,娇羞羞的站在水生旁边,水生端着酒杯子笑得很大声,叔叔伯伯还有水生的兄弟们轮着番儿的灌水生酒,天早就黑了,可是水生家的院子里灯火照亮了整个山村,笑声一波一波荡进山村的每个角落里。

宁致远看着花梨和水生,哧溜哧溜吸面条,他忽然觉得他们很幸福。

宁致远揉了揉眼睛,感受着夏夜的风,有一点点冷。人们哄笑着把水生和花梨送入洞房,宁致远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点着脚去看着他们的笑脸,自己也笑了。

 

人群慢慢散了的时候,宁致远还坐在原地。

他多喝了两杯喜酒,不知道从哪里升起来了些莫名其妙的情愫,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低低叹了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有人来拉他的手。

掌心熨帖的温度温暖了他。宁致远睁开眼睛,看见了安逸尘。他一下子笑起来,用另一只手去整了整安逸尘的衬衫领子:“你今天帅死了。”他说。

安逸尘不说话,只是借着远处亮亮的灯火看他的眼睛。

宁致远忽然去抱住安逸尘:“唉。”他说,“花梨结婚啦。好幸福呀。”

安逸尘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膀:“那你呢?”他问,“你要不要结婚?”

 

宁致远嘻嘻笑了:“我?我和谁呀?”

“我。”安逸尘放开他,严肃而认真的盯住他,“宁致远,和我结婚吧。”

宁致远觉得自己喝大了。他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炸的他一片空白,炸的他不知所措。

安逸尘说结婚吧。

宁致远,和我结婚吧。

安逸尘就知道会这样。他看着愣在原地的宁致远,拉着他出了院子,一路沉默,走到了小豆子家。

小豆子家的人还在水生家帮忙。

院子里点了几只蜡烛,烛火可怜兮兮的摇着,宁致远震惊的看到了陈星,甚至还有应该被送进洞房的水生。

水生大刺刺的坐在地上:“你也是没用啊尘子,娶个媳妇儿这么久。”

陈星掐他的嘴:“你烦不烦,你追了花梨二十来年了吧,这才娶进门,你能好到哪里去。”

水生瞪陈星,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逸尘沉默着,他把宁致远拉到陈星和水生面前,站住了。

宁致远心里怕的要命,可是又不好走开,他只能看着安逸尘。安逸尘看都不看陈星他们,他笑了笑,掸了掸身上的白衬衫,优雅的单膝跪了下去。

他的右膝跪在泥土里,他的手里捏着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宁致远,”安逸尘笑着,脸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星小小的笑声被水生一巴掌拍在嗓子眼里。

“还是,我娶了你?”

宁致远觉得腿发软,他看着面前的安逸尘,觉得这一切都像发梦一样。

他爱安逸尘,他想永远永远爱他。可是他没有想过安逸尘会跪在他面前,拿着一枚戒指问他:“宁致远,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安逸尘爱他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敢奢求其他的东西,谁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会忽然觉得他宁致远拥有的太多,一时兴起收回去呢。

可是现在安逸尘跪在他面前。

那么近。

只要他点一点头,这个人就永远都是他的了。

不管是生是死,不管身在何处,不管还会不会分开。都是他的了。

宁致远痴痴茫茫伸出了手。

安逸尘手中的那枚简单大方的戒指轻轻套上了宁致远的无名指。安逸尘拉住他的手,吻一下他的手指。“还是有些大了。”安逸尘皱眉。他在上海的时候专门买的这枚戒指,那个时候它的尺寸应该是刚好合适的,可是现在,居然有点大了。

宁致远把安逸尘从地上拉起来。

“你说真的?”他咬牙切齿的问。

安逸尘笑:“我的戒指套在你手上了,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你和我说实话,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天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安逸尘说,“那天我就决定了。”

宁致远忍不住发抖,他再问:“......真的?安逸尘,真的?你不要骗我......”

安逸尘搂住他:“不骗你。陈星和水生都是见证。”

陈星点头,“致远你放心,安逸尘要是敢对不起你,我第一个毙了他。”

水生也点头:“致远你不错,我听安逸尘说了你两年多,我们兄弟是过了命的铁子,他觉得好的我们肯定觉得好。”

安逸尘笑他:“羡慕去吧。”他说,“这么好,只能是我的。”

宁致远忽然咬牙:“凭什么你娶我呀?来,打一架,你输了我娶你。”

说着真的退开两步,一个飞踢就上来了。

他说打就打,安逸尘倒也不惊讶,同样一个飞踢,两人对了一脚。陈星和水生在一旁目瞪口呆:“你俩挺爷们儿啊,都这时候了还打架啊。”

宁致远抽身再踢,安逸尘架臂挡开。

时间仿佛飞回了他们第一次在文公馆见面时候。

那时候他们基本上互不相识,对对方一无所知,文世轩还活着,他的蔷薇花在幽暗里开的那么好。

他们拆了几招,安逸尘看宁致远有些走神,只好手下留情,格了他的拳头去搂他的腰,脚下再一绊,宁致远惊呼一声倒在了安逸尘怀里。

安逸尘居高临下望着他,笑了:“嫁不嫁?”

月亮弯弯,星光璀璨,宇宙爆炸,银河旋转。

宁致远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他泪眼朦胧去搂安逸尘的脖子,哽咽道:“嫁。”

 

管他是娶是嫁。

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

 【下章预告】

“这种时候你要和我说这个?”

“.......不要脸。”

太紧急了我怕断网。我什么都给不了,我只能先给个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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