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青梅【九】

宁致远醉的迷迷糊糊,不能让他在沙发上睡一夜,安逸尘只好把他抱回卧房。

脱掉外套脱挂在衣架上,然后再走过去看宁致远。他刚刚坐在床边,宁致远就凑过来,枕在他的腿上,重重叹气:“安逸尘,来,念两句诗来听听。”

安逸尘哭笑不得:“醉过头了?”

宁致远用手拍他的大腿:“没有。”

这是要点火,安逸尘只好抓他的手:“你不要乱拍。”

宁致远听话地停了下来。

安逸尘想了想,用手抚上宁致远柔软的头发,开口念道:

“我旅行的时间很长,旅途也是很长的。

天刚破晓,我就驱车起行,

穿遍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之上,留下辙痕。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

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宁致远安安静静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安逸尘低沉的嗓音安抚着焦躁而黑暗的夜晚,仿佛一阵又一阵的琴音从耳边飘过去,丢了几个音符,调皮地钻进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

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

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

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安逸尘用手指勾起宁致远不算长的头发,在指尖勉强绕了一圈。

“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

最后才合上眼说:‘你原来在这里!’ 

这句问话和呼唤‘呵,在哪儿呢?’融化在千股的泪泉里,

和你保证的回答‘我在这里!’的洪流,

一同泛滥了全世界。”

安逸尘念完了这首短短的小诗,感觉到宁致远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裤子。他的泪水带着温热的气息,一丝一缕渗进了自己的皮肤里。宁致远把自己的眼睛压在他的腿上,无声无息地流泪了。

“你原来在这里。”“我在这里!”宁致远止不住地流泪:放过我吧。就这个夜晚,就放任我一次吧,让我为这个人,流一次泪吧。

安逸尘扯被子盖在宁致远身上,也不去说话,只是轻轻摩挲一下他的耳朵,关了壁灯,把一切藏到了黑暗里。

这世上自有万家灯火,万家灯火万家长。我的眼睛为你点亮其中一盏,就足够了。

 

文世轩一夜未归。

宁致远和安逸尘几乎一夜没睡。宁致远虽然会浅浅睡过去,可是很快会惊醒。他一惊醒,安逸尘自然是睡不着的;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安逸尘索性不睡了,就睁着眼睛坐起来,时时刻刻等着宁致远可能的惊起。

天渐渐亮了。

又是新的一天。

宁致远洗了一把脸,大口大口吃鸡蛋,精神的很。安逸尘依旧端一杯咖啡看报纸,从一版翻到另一版。文世轩也回来了,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宁致远笑他:“怎么了,老头子要给你娶媳妇儿还是要革你的职啊,大清早的,怎么这样的脸色。”

文世轩摆手,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卧室。

宁致远也愣了,他看着文世轩上了楼,扭头去看安逸尘。“他怎么了?”怪怪的。

安逸尘也盯着文世轩的背影,良久,笑了一下:“累了吧,让他睡一会。”

“安逸尘,”宁致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桌子。安逸尘靠过来一点,听他悄声道:“你知不知道谢晋元?”

“死守四行仓库的英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现在就在上海,可是我根本不能去见他。”宁致远道,“我和他在上海沦陷之前是很好的朋友,他当初和我说过,只要他活着,我们就是最好的哥们儿,是最铁的兄弟。”

安逸尘点头。他不知道宁致远到底想说什么。

宁致远忽然有些羞涩,他看着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样子:“我答应过他,要是有了看上的姑娘,就带给他看看。”

安逸尘忍不住笑起来:“好样的,我是个姑娘。”

宁致远想反驳,可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好红着脸把安逸尘的咖啡杯子拉到自己手边捧着:“他现在处境很不好。我心中虽然挂念他万分,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明面上和日本人对抗,日本人折磨他和战士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虽然和指导员提过,可是他们根本不允许我暴露。”宁致远说着说着,心里笼盖了一层厚重的乌云。

“以‘利刃’为由让我不要去见晋元,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我才从成都回来,对这边当下的情形实在是不了解;而且,”宁致远忽然压低声音道,“文公馆被监视了。我不知道是针对我还是世轩,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们被监视了。”

安逸尘点头。

“我不知道党国对我,不放心在哪里。”宁致远思量着,他对青天白日旗的忠诚,换来了鬼鬼祟祟的监视,实在是让他在心底难以接受。

安逸尘笑一笑。

“所以你让我去帮你看看谢晋元?”

宁致远兴奋点头道:“嗯。”

安逸尘看着他笑:“也行,我就自己送上门去。”

 

安逸尘出门去了。他走之前宁致远拿来了他的外套,帮他穿上,然后嘱咐他:“晋元定然不认识你,你就说是静之让你来的。万事小心,早点回来。”

送了两步不放心,又嘱咐他:“小心日本人,他们定然不给见。但是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安逸尘扣上扣子,点头:“你忘记我是‘帝国记者’了?而且,”他盯着宁致远笑的眉眼弯弯,“你的表字居然没告诉过我,你等着我回来,我有账要和你好好算算。”

宁致远的心又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了。刚才因为谢晋元蒙在心上的一层灰败,散开了些许。

安逸尘将宁致远的勃朗宁带在身上,出了文公馆的大门。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问他:“有人监视?”

宁致远看了看四周:“现在没.....”

安逸尘打断他道:“那就好。”然后搂过他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转身走了。身影没入小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宁致远愣在当地,看着安逸尘消失的小巷,站了老半天。最后腿都麻了,才犹犹豫豫关了门。

 

安逸尘没有再回来。

那天直到天黑,安逸尘也没有回来。宁致远焦躁难安,里里外外走了很多遍,最后冲进了文世轩的卧室。

“你帮我去找找啊!”他把文世轩从床上拉起来。

“我不找。”文世轩的眼睛通红,根本就没有睡过的痕迹,“宁致远,收敛一点吧,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文公馆被人监视了?”

宁致远退了一步。

他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神色:“难道就因为安逸尘?”他冷笑,“是戴先生请他来的,又不是他自己要来的,凭什么这么对他?”

文世轩忍无可忍:“致远,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他是共产党?”

宁致远也忍无可忍:“记得。是你们说的,国共合作,英雄莫问出处。现在倒好了,来问我记不记得他是共产党。你们呢?你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哪一样是对得起共产党的?当时胡宗南他们的反共扫荡就是莫名其妙,还有晋元,他被困在上海,你们有谁想过他,有谁打算过去救他?”

大逆不道。

说完这些话,宁致远自己也愣了。

什么时候这些不满放大到了这种地步?他是党国打磨出来的利刃,是要捅到敌人心脏上的匕首,可是什么时候这把匕首对持有他的人不满了?

文世轩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

宁致远也没有说话,他们沉默着对峙。

“宁致远,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兄弟,”文世轩盯着宁致远,咬牙,“你实话和我说,你和逸尘,你和安逸尘,究竟什么关系?”

宁致远挺直了脊背,坚定道:“就是你看到的,你感觉到的。你感觉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要听你亲口说。”

“......他要是死了,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我小心翼翼爱着他,就这样。”

文世轩吐出了一口气。

果然,果然是这样。

他的两个最要好的兄弟,爱上了彼此,而且根本没有希望和未来。

“你这个傻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宁致远冷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抓紧我生命里的每一秒,因为下一秒,说不定就是诀别,我要失去他,简直太容易了。”

宁致远失魂落魄地靠在了墙壁上,冰凉的触感直达他的脊髓。

“你看,现在他就毫无音讯,我不知他是生是死。我要失去他,就这么容易。”

他喃喃道:“我已经失去他了。”

 

宁致远连闯三道防线进了指导员的办公室。

指导员向一脸为难跟进来的战士挥手:“出去吧。”宁致远的腰带捏在手里,他等那个战士出去,就将皮带狠狠敲在桌子上,他手中拿着一份的文件,上面的“绝密”封条被拆开了。

“老首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里面薄薄一张纸,写着一行字:刺杀共党安逸尘。所属范围:利刃。

 

文世轩昨晚接到这份文件,震惊至极。他不敢告诉宁致远,更不敢告诉安逸尘。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任务下达。

宁致远找到他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的兄弟,安逸尘和宁致远。每一个都是尽忠保国的英雄,都是抛洒热血的勇士,他实在狠不下心。

所以这份本来只能自己翻阅的文件,他交给了宁致远。

宁致远不顾阻拦,半夜就出了门,直奔指导员的办公楼。

“字面上的意思。”指导员冷酷道。

“为什么!”宁致远觉得难以接受。他实在是不明白。

“致远。你不必明白为什么,你只需要服从。我和你说过,你自己也知道,绝对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你今天这样冒冒失失跑过来,如果换做戴先生,你早就被抓起来了。谁都保不住你。”

宁致远一肚子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文世轩去成都接他回到上海,安逸尘被“利刃”行动再次召回上海,戴先生的一顿饭,监视,跟踪,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一个巨大阴谋像一张网,兜头罩了下来。

“老首长,”宁致远低声道,“你告诉我,安逸尘究竟是死是活?”

指导员终究还是心软了。他看着宁致远眼睛里一丝光芒缓缓熄灭了。他那调皮灵动的眼珠子好像也死了。

现在只要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的眼睛重新活过来。

“回去吧。”他最后也只能这么说。

 

宁致远坐在桌子前面,没有开灯。

要冷静。宁致远。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安逸尘身上有枪,况且他打听过了,日军那天确实接待了一位日本记者。如果暗杀行动除了世轩和自己没有别人知道,那么安逸尘至少是安全的。

毕竟“利刃”的领导权握在自己手里。

戴先生和指导员忽然下达的刺杀令实在有蹊跷。因为没有理由这么做。一来国共关系就算再紧张,“利刃”也是直接针对日军提出的行动,安逸尘只是其中的成员,没有什么直接利害关系;二来安逸尘实在是一个很优秀的特工。他能够和自己高度配合完成任务。刺杀酒井次仁就是很好的证明,没有理由,没有理由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要置他于死地。

究竟为什么?

宁致远苦苦思索。

他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最后只剩下一个。

安逸尘的身份。他可能不是单纯的八路军。他一定有其他的目的,他来上海一定有除却“利刃”之外的其他的任务。这个任务直接威胁到了党国的利益核心,所以他上了刺杀名单。

宁致远浑身都开始发冷。

太复杂了,太可怕了。

可是,他走的时候明明那么自然,像是马上就要回来的样子。他笑的那么好看,而且还亲了自己一下。

安逸尘,如果你活着,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宁致远咬住牙齿,在一团黑暗里沉重地呼吸:只要你活着,就好。

 

安逸尘依旧没有音讯。

宁致远在上海挂起了闲职。“利刃”的行动跳跃进行,他又完成了两次任务。大家相约好的一样,绝口不提安逸尘。

戴先生不提,指导员不提,文世轩也不提。

宁致远自己只好也不提。时间过得飞快。5月1号到6月18号,山东枣宜会战打响,国军投入54个师,损失惨重,张自忠将军壮烈殉国。

国军仍然没有放弃反共,或大或小的行动一直在进行,八路军的“反扫荡”也一直在进行。

二战的欧洲战场打的如火如荼,6月17号法国沦陷。8月3日,苏联吞并波罗的海三国。8月13日,不列颠空战爆发。

世界动荡不安,日本提出所谓大东亚共荣圈构想,已开始一步一步的付诸行动。

 

宁致远用闲职作掩护,依旧活跃在上海的各个行动中。

他封闭自己的情感,努力不去想安逸尘。谢晋元也是依旧见不到,消息传来都是不温不火没有半点新意。一年的时间就像飞一般逃走了。上海转眼就又迎来了1941.

 

宁致远有些憔悴。他自己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模子,没了念想。除了抗日的胜利,没有什么值得他去期待了。他尽可能努力做好一切事物,尽可能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任务上。

这一天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的文件铺了一桌子,然后他僵住了。他看到他的桌上,放了一只小小的青梅。

 

【下章预告】

“你自己看,你们自己看!”宁致远劈头把报纸扔过去。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曾经在他心中光芒万丈的青天白日旗,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过渡段,允许我艰难地,写一下。发晚了对不起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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