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心腔【二十八】

刷微博激动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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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霆低头看着他的手。他弟弟的手是很好看的,那只手已经脱去了少年时的稚气,手背上的五个圆圆的小窝也不见了,已经变成了圆润优美的骨节,手一用力就绷出漂亮的弧线。

“小圆窝都没了,”伟霆说着伸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你那时候多可爱,还那么小,手牵着像握猫爪子。”

易峰也不把手抽回来:“我现在不可爱吗?”他一问出来,自己都笑了。

伟霆也跟着笑:“你现在,挺好看的,不可爱。”

低着头和面粉斗争的方林申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嘴里还在喊:“快来看看,太可怕了,这究竟怎么揉出个样子来。”

伟霆把方林申和易峰一起赶出厨房了。“快走,”他推着方林申的肩膀,“不要给我添乱了。”方林申嘿嘿地笑,伸手抹了一下脸,脸上的面粉糊成了一团。伟霆看不下去了,他对易峰抬了抬下巴,易峰了然地把方林申带到了洗手间。“开热水洗。”他特意叮嘱了一句。

方林申开了热水,伸手一接,感叹似的叹了口气。

易峰坐在沙发上扭魔方,速度已经很快了。他很迅速地扭动着手里的魔方,各种颜色的方块对齐,然后再被他打乱,再重新对齐。方林申从盘子里挑了一个红苹果来吃,看着易峰扭魔方,有点开心:“卧槽,厉害啊。霆哥小时候也喜欢对魔方,那会儿我们一群人比赛,就他对得最快,后来还一只手玩,再后来就不怎么玩了。”

“为什么不玩了?”易峰抬起头看着方林申。

方林申咔嚓咔嚓啃苹果:“为什么,玩透了呗,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己拼有什么意思。”

易峰重新低下头去,手里也不停。

方林申伸着长腿坐在地毯上,一边吃苹果一边哼哼:“我愁死了,我好饿,早知道你们回来这么晚我就喊外卖了。”

“我哥不让吃外卖。”

“为什么啊!”

“不健康。”

“卧槽。”方林申笑起来了,好像有点无奈。

 

不让吃外卖的伟霆一个人很快做了一桌菜。方林申挑着筷子大快朵颐,赞不绝口:“霆哥厉害,我托弟弟的福。好吃,好吃。”

伟霆给他夹了一只虾嗤笑:“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三年,还是四年?伟霆已经记不清了。他和方林申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了,但是重新聚在一起居然没有什么陌生感,这事很有意思,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方林申去部队这几年好不好,他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他也不清楚。但是看样子还不错,整个人身上的精气神似乎被淘换了一遍。虽然还是有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从骨子里散发的气质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爷爷对他有很大的期望。

估计被扔去部队练得不轻。伟霆没什么胃口,不怎么动筷子,他默默想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易峰说:“温厉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伟霆去看易峰,见他貌似不经意地用筷子扒拉着自己碗里的东西,眼睛却盯着方林申。

方林申似乎愣了一下。

“我休假,他没假,”方林申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面包,说起话来声音含含糊糊的,“现在不是一个战区了,挺难见到的。”

“是吗,”易峰说,“我还挺想他的。”

方林申不说话了,他侧了一条腿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低着头摁了两下,把手机从桌上滑过去,刚好滑到易峰手边,还在易峰的碗上轻轻磕了一下。易峰把手机拿起来,看界面上是一段暂停的视频。

易峰把视频点开。

画质不是特别好,入目便是雪山在望,青松林立,居然还有一条潺潺的小溪在流淌。粗重的呼吸声也传出来,摄像的人在喊:“连长,你慢点跑!”一匹快马从镜头面前窜过去,衣料摩擦的声音也响起来,画面抖得厉害,似乎也在马背上。镜头跟着快马一转往前照过去,一个身影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擎着一杆红旗,纵马从小溪一跃而过,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人稳住身形回头对着镜头粲然一笑。

视频戛然而止。

但易峰认出来了,这个马背上的是人就是温厉。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那种钢板一样的气质居然还没有消失,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温厉这么笑。开怀又欢畅,和他认识的温厉一点都不一样。

易峰拿着手机有点发愣,没来得及还回去。视频自动跳到了第二个。镜头一闪,好像是晚上,黑黢黢一片。温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声音有点小,听起来很温柔,他小声说:“阿申,还气吗,别气啦。看我找的这个地方,一抬头就是星星。我……”他的话还没说完,伟霆一把从易峰手中把手机拿了过来。他干脆利落地锁了屏,重新把手机从桌上滑过去,滑到方林申手边。

方林申摁住手机塞回口袋里,说:“谢了。”

易峰说:“哥。”

伟霆说:“吃饭。”

他们三个人好像忽然都各怀心事起来,易峰停了半晌,又问:“那地方好漂亮,是哪儿?”

方林申仿佛嘲笑一般,都笑出声来了:“哪儿漂亮了,垃圾地方,知道叫什么吗,‘三不通’,不通公路不通电,还特么没信号,电话都不通。漂亮有屁用。”

他说着说着,从小养的少爷脾气又冒了出来,筷子一扔不吃了。伟霆笑起来,把他的水杯添满,司空见惯的模样。

方林申气了半天,又拿起了筷子。他气哼哼地把一大块南瓜塞嘴里,然后开心了:“咦,好甜。”

伟霆有时候挺佩服方林申。方林申虽然爱玩爱闹,但还是识大体,尤其大是大非面前绝对没有走歪过。再加上这种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上搁的性格,还真是一般人学不来的,你要骂他说他没脑子又没心也不是不行,但是这种性格的好处也真是显而易见。能让人活得轻松很多。

没有心的方林申吃饱了,哼着歌在厨房洗碗。

 

伟霆把一言不发离开的易峰堵在卧室门口,微微低头去看他。“怎么忽然不开心了?”伟霆悄声问他,“菜不合口味?”

易峰摇摇头。

“视频?”伟霆再问。

易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那视频眼看就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了,你再听下去不礼貌。”伟霆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安抚似的,手下很轻。

易峰还是不说话。伟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厨房里还响着水声和方林申的歌声,隐隐约约传过来,让人有些恍惚。易峰忽然靠上去在伟霆的唇角亲了一下。他仿佛手足无措地踌躇了一下,然后迅速钻进卧室去,把门掩上说:“我睡了。”

伟霆一愣,看着门在眼前关上,伸手摸了摸唇角。他眼中的神色几度变换,连脖颈间都有青色的血管绷了出来。半晌之后,他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客厅里的灯还开着,他走过去开了自己藏酒的柜子看,看了半天感觉有些心浮气躁,又“咣”地一声把柜门摔上了。

他脾气一向不怎么好。

刷完碗的方林申看他神色不对,趴在阳台的窗户口抽着烟看他。伟霆也走到阳台,顺便把阳台门拉上。

阳台的灯倒是没开,借着客厅的光,堪堪能看清对方的脸。方林申手边猩红的烟头一闪,再一闪。伟霆从窗台上把方林申的烟盒拿过来,抽了一支出来夹在手指间,在阳台的边沿上一下一下地磕着。方林申看他拿了烟,问他:“还抽烟吗,你都六七年没碰过这玩意儿了吧。”

“不止,”伟霆说着看了看手中的烟,“估计都得十来年了。小时候抽得凶,我爸治了我一回,就没再抽了。”

方林申把烟灰掸到窗外,再吸一口。“叔走得突然,我知道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是挺突然的,”伟霆说着把烟递到了嘴里,可是却没点着,“我都没反应过来。当时的事儿都快忘光了,就记得我弟才十六,还是十几来着,跪在医院的走廊哭,哭得像他爸死了一样,硬要往病房里冲,俩医生带一护士都拉不住他,最后被我拉住了。”

方林申抽着烟没应声,半晌才说:“那也是他爸。他那么小就到你们家了,估计感情不一样。”

伟霆把烟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是不一样。”

“弟弟喜欢你啊,”方林申忽然说,“我琢磨了一下,他喜欢你好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怎么想的。”

夜风从开着的窗户里温柔地拂进来,掀着伟霆额前的短发,露出他亮亮的眼睛。“温厉喜欢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伟霆笑起来,懒懒地撑在窗台上歪头看着方林申,“怎么的,我是没想到你这榆木脑袋也能开窍。”

“靠,”方林申原地蹦了一下,跳上窗台坐着,手里的烟已经快燃到烟蒂了,“你别说这事了,我一个头两个大。”

伟霆不逗他,把人逗急了没意思。他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却又不去点烟。“我弟还小呢,”他说着站直了身子,“年纪这么小,见过的世面也不多,见过的人也不多。不知道他是不是小孩心性,过两年再说吧。”

“你先别管他,”方林申说,“你怎么想的?现在是你耽误他,还是怕他耽误你?”

伟霆笑起来,把烟搓在手心里。“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要说耽误,也绝对是我耽误他。”

方林申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手忽然被燃到尽头的烟头烫了一下,他一哆嗦把烟摁在窗台上,嘴里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操。”伟霆看他急躁的样子觉得好笑起来,连带着心情都好点了。“不耽误挺好的,”方林申说,“我就是有点怕耽误他。”伟霆有点惊奇:“你还能耽误他?靠着你估计在部队的路更好走,感谢你还差不多吧。”

“靠我什么啊……”方林申真心实意地郁闷了,“他本来挺顺的,为了和我拉开距离,直接调西部战区去了,那边的政委当时乐得跟朵牡丹花似的,我以为他前途远大呢结果跟疯了似的跑那三不通的地方守哨所去了,按理说三个月就回,这都快一年了,妈的,人也不见,消息也没有,就忽然传来俩视频,你说是不是有病。没见过这么拧的人,犟得跟块臭石头一样。”

伟霆笑得不行,还得压着声音。“厉害,当初一见面就杠一起,还打了一架,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谁他妈知道,”方林申使劲搓了搓自己短短的发茬,“老子当时一脚差点蹬折他两条肋骨,关禁闭的时候就想着大不了这身衣服不穿了,出来要干死他,关系咋好起来的我都不知道了。”

“那第二个视频,”伟霆笑了一会儿问,“和你说什么了。”

方林申默默地再点一支烟,不说话。

伟霆也不为难他,不再问了。

“你和弟弟挺不容易的,”方林申说,“实在不行,一起也挺好的,不孤单。要实在不行你也赶紧找个女朋友,一个人到底不是个办法。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

伟霆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回家,家里停电了,”伟霆忽然说,“他开门的时候端着一节蜡烛,眼睛亮得像两颗黑钻石,我当时晕晕乎乎地,就想抱他,不过最后没动手。”

方林申说:“牛逼。”

伟霆点点头:“我也觉得。不过后来他在医院哭成那样,我抱着他把他脑袋往我怀里摁,他哭得缺氧,抽抽噎噎的,整个人都抖,扒着我像一个被人丢在路边的猫崽子。”

“就那时候?”

“估计就是那时候。”伟霆说着,背过身子去看紧关着的卧室门。“从那时候开始他不仅仅是我弟弟了。”

方林申还想说什么,忽然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简短地说了两句,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霆哥我得走了,”他说着迅速拉开门走到客厅去,边穿外套边换鞋,“紧急命令,回部队。估计连夜走,我得回家和老爷子说一声。”伟霆表示理解,抱着双臂靠在墙边看着他。

“你那边也谈不上耽误,”伟霆和准备出门的方林申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这种事根本就没有耽误不耽误这一说。”

方林申叹了口气,和他挥了挥手,迅速离开了。

 

伟霆到底没把烟点着,关上门之后反身坐在沙发上。他仰着头看头顶的灯,亮晃晃的,晃得他眼睛有点疼。

 

易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梦里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他一直往前走,走得越来越快,可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走。忽然眼前一道白光,似乎是医院的抢救室就在前面,他只觉得腿一软就要坐下去。有人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低声又坚定地说:“别看。”

他紧紧闭着嘴,想喊爸爸,又想喊哥,可是一想到那个抢救室就觉得不吉利,只能谁都不喊,拼命咬着牙发抖。有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滑下来,有人使劲捏着他的两腮,焦急道:“张嘴,不许咬,张嘴!”他听话地张开嘴, 下一秒就觉得掉进了巨大的游泳池,冰凉的水从他嘴里灌进来,呛得他连心脏都在颤。再下一秒他就醒了,心怦怦跳得厉害,连心口都仿佛被堵得严严实实,睁开眼一看,卧室里早就黑了,只剩下窗外隐隐透着月光。

估计快中秋了,月亮好得要命。

额头上全是冷汗,汗涔涔地让人有点脱力。易峰亮了手机屏去看时间,凌晨三点。

这梦他已经很久没做过了,久到几乎就要忘记这个梦了。易峰坐了一会儿觉得额上的冷汗干透了,才下了床去冲凉。冲完出来怎么都睡不着了,他想了想,抱着自己的枕头去敲了敲伟霆的房门。

伟霆很警醒地说:“峰峰?”

易峰在门外说:“哥,我做噩梦了。”

门很快就开了,伟霆没开灯,只是从易峰手中把枕头接过来,然后摸索着牵住了他的手。“别怕,”他说着慢慢往床边走,似乎有点迷糊,睡意正浓的时候被叫醒也完全没什么脾气,“来这儿睡。”

伟霆床上本来只有一个枕头,后来易峰总是做噩梦,做了噩梦就睡不着,他只能陪着,为了方便就又摆了个枕头,专门给易峰用。易峰安心地滚到伟霆的床上,枕在伟霆的枕头上。他闻到清新的气味,依然是雪松和香根草,再或者是薄荷和柑橘。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迷醉。伟霆也不和他抢地方,在另一边睡下,伸手把被子拉起来盖在易峰身上,然后横过胳膊搂着他拍:“没事,不怕,不怕。”易峰在他小声的安慰中很快就睡着了。可是他仿佛不太幸运,睡下去就又跌进了仓皇的噩梦里。

他又一次醒来,看到熹微晨光从窗帘轻轻巧巧地透过来,他和伟霆面对面睡着,伟霆的额发乱糟糟地,但是却有着凌乱的好看。他们靠得很近,易峰再往前靠一下,汗涔涔的额头和伟霆贴在一起,他觉得有一点热度从额头传过来,仿佛温暖了他冰凉的四肢。

他们这么靠着,真的像相依为命一样。

卧室里还暗着,易峰有些疲惫地睁着眼睛,伟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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