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酒-W

半生心思,一壺江山

青白番外之亮若晨星

前几天偶然听到几首歌,感觉时间一下子倒退到了好几年前。忽然就很想念他们,随便翻了翻以前写的文章,感觉里面还是有很多的不足,自己再读甚是不满。难得当时有一腔热忱,写起来还算顺畅。

要在这里感谢大家的包容和鼓励。

看来看去,水生的番外有了,世轩的也有了。只有我的陈星,起稿的日期还留在2017年的8月,一直没有写完。细细琢磨了一下,感觉为他续上这个番外,也算对陈星的一个交代。如果有格外偏爱陈星的读者,也算是对读者的一个交代。

这一篇里严肃的事写得少,一怕屏蔽,不知道要怎么修改;二是希望轻松一些,让大家看看小陈星的成长史23333

正好今天8.13,那个属于我们的夏天和日期,多么美好呀。

————————————————

陈星不喜欢睡觉。

他一共贪睡了两次,两次都丢失了很重要的人。第一次是十岁的时候,陈星的爹喊他去打猎。东北的天气冷,到了冬天更冷。陈星睡得迷迷糊糊跟他爹撒娇,说不想去要再睡一会儿。陈星的爹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出门去了,出门前还说要给他带只兔子回来。

可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他不知道是滚下了山崖还是被埋在了哪个崩塌的雪堆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这件事就像扎在陈星心底的一根刺,尖锐且淬毒,让他每一次想起来就自责,就难过。他总是觉得如果那一天他没有睡懒觉,没有不听话,而是跟在爹身后,哪怕是帮他举个火把,那也是好的。他可能就不会失足滚下山崖去,也不会被饥饿的野兽分食。

第二次是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正好是一九三一年,说是十五岁,但其实陈星十五岁的生日还没过。那时候他已经是当地儿童团的小团长了。臂膀上绑着红色的臂章,他喜欢笑,还喜欢帮人做农活,整个人总是活蹦乱跳的,远近的乡亲们都喜欢他。陈星从小就没娘,十岁又死了爹,他一个小孩子孤苦无依,基本上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既然吃了百家饭,陈星就笑嘻嘻地给百家人当儿子,这里一口一个婶儿那里一口一个叔,叫得甜极了。大家都疼他。所以九一八的时候,他被人藏在了灶口的大锅底下,下面是一条挖好的地道。放他进去的是游击队的路远,路远年纪也不大,那一年他最多只有十七岁,可是他的眼神总是坚定而清澈的,不像只有十七岁。

路远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也瞧不见了,但是她曾经摸摸索索给陈星做过一双鞋。陈星总喜欢往他们家跑,喜欢和路远睡一张床,还喜欢和路远一起去游击队开会的地方玩耍,大人们开会,他就在旁边乖乖地听,还会给大家收拾文件和桌子。

路远一开始和陈星并不熟悉,后来看他总是一个人滚得像个泥猴子,十来岁的孩子了,可是却瘦小得可怜,便对他留了点心;再加上知道了他没爹没娘,心里觉得他和自己一样的命运,就总是给他偷偷带些吃的,还陪他丢石子玩,一来二去,两人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陈星没上过学,但是路远教他学算数,认了很多字,还找来过一本破破烂烂的诗集教他读过。很多年之后陈星都忘记那本诗集是什么样子了,但还是记得里面有一首诗,其中有一句说,也许你我都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陈星问路远:“哥,这两句啥意思?”

路远想了想,说:“人和人总是要分开的,有一天你和我会分开,我们和奶奶会分开,但是人在一起的时候,感情是真的。”

陈星还是没听明白,但是他没有再问。他对“分开”这两个字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好的预感,他对这两句不求甚解,过了也就过了。

 

那一天陈星好端端地趴在桌上打盹,晌午太阳大,正是人犯困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忽然屋外一阵大乱。有人冲进来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陈星一下子惊醒了,他看着熟悉的挎包和帽子,知道来的人是路远。路远把大锅吊起来,从挎包里摸出一把炒焦了的豆子塞到陈星的口袋里,然后抱住陈星把他往下面放。他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脸色通红,因为奔跑嘴里还喘着粗气,眉毛纠结地缠在一起,手上力气大得吓人。陈星扒着灶沿不下去,被吓坏了。

“哥?”陈星说,“怎么了?”

路远不多说,只是咬牙说:“下去。”

陈星还是不下去,他害怕得要命,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为啥啊哥?我不下去。”路远忽然吼他:“滚下去!不下去就别叫我哥!”

陈星不说话了,但他的手依然紧紧抠着灶沿,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路远,上下的牙齿狠狠咬在一起,拼命控制着自己抖动的身体。

路远的眼神忽然柔和了起来,他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他把陈星的脑袋摁在了自己怀里。“别哭了,”他低声说,“星子是大孩子了,不能哭。”陈星靠着他的衣服使劲把眼泪往上面擦,想说话可是感觉换不过气来,心口抽得厉害。

路远短促地抱了他一下,然后继续把他往下放。“星子听话,下去,你好好睡一觉,我来找你,我肯定来找你的。”

陈星抽噎着爬下去,然后抬头看着还趴在灶沿口往下看的路远,路远背着光,整个人都被一圈光晕围起来。陈星好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小声说:“哥,你别去了。”

路远好像笑了一下。

“我不得不去,你不要出来!”

大铁锅“咣”地一声放了下来,光被挡住了,陈星眼前一片漆黑,跌跌撞撞找了个角落坐下,坐着坐着又哭了起来。他不敢放声哭,小声抽噎着,还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什么都没听到。陈星哭累了,又不敢爬出去,只能坐在那里,没多久就睡着了。地道里可能是缺少氧气,陈星的脸发出潮红,短促地呼吸着挣扎在梦魇里。他醒来的时候四周还是黑的,眼睛倒是适应了黑暗,看了几下就辨别出了进来时候的入口,他爬上去,吃力地推了两下,发现入口竟然已经被封死了。

陈星慌了,他又想哭,想起路远说会来找他,就又蹲下身子去,窝了一会儿便又颠颠倒倒地睡着了。

陈星没有等到路远。他在地道里找到了火柴和火把,还有储备的生玉米和大豆,最惊喜的是他还找到了一筐苹果。陈星不用火柴,只是带着,开始寻找地道的出口。

安逸尘和陈星认识之后偶然有一次听陈星说起过他这段地道里死里逃生的事迹,着实吃惊了一把。为了迷惑敌人,地道里来来回回的岔道不知有多少,走错一次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正确的路,如果那些玉米大豆都吃完了,苹果也吃完了,他必然是死在地道里。陈星笑嘻嘻地拍安逸尘的肩膀:“厉害吧。”

安逸尘点头,“厉害,”他说,“真厉害。”

他无法想象当时的陈星有多绝望,有多无助,这句“厉害”也算得上是肺腑之言。陈星看他表情严肃,就只好也严肃起来,说:“其实我没那么厉害,我是感觉有人一直在和我说往这边走,往这边走,我心里觉得不走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走一下。”

陈星没有告诉安逸尘,他觉得那个一直在和他说话的人就是路远。路远好像要把他领出去,他跌跌撞撞走错了好几次,可是居然都奇迹般地走回了正路,终于有一天,他钻出了地道,发现外面居然已经下雪了。

远远近近的都是雪,一片银白,落在远处的山峦上,落在近处的树枝上,厚厚压了一层,一只觅食的小松鼠从树梢上“噌噌”地跑过去,几丛雪花顺着它奔跑的痕迹落下来,触手冰凉。可是陈星却没感觉到凉。他狠狠抓了一把雪塞进了嘴里,然后捂住了眼睛。太刺眼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瞎了。这个念头一冒起来,陈星就想起了奶奶。然后就想起了路远。他的鞋子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儿,身上的衣服也早就破了。除了和玉米一起发现的一件大衣,他什么都没有。

从地道里逃出来的陈星想找回原来的村子去,可是转了几圈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见过这是什么地方。他用袖子挡着眼睛,缓了好几天才勉强能一直睁着,虽然睁着却会不停地流眼泪,被风一吹,脸上就皴裂了,一道一道的小口,疼得他连哭都不敢。

吃的没有了,陈星就剥树皮,渴了就咽雪,脚冷了就把破掉的衣服撕下来包着,自己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晚上就爬上树去过夜,但是不怎么睡了,瞪着眼睛看天。下雪的时候天空不是黑色,也不是蓝色,而是一种奇异的灰色,扑扑簌簌的鹅毛大雪掉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冷极了,他就把大衣裹得更严实一点,低头对着自己的手哈气。他餐风饮露,活得像个野人。

陈星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他好像也忘记了说话。所以当有人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头上冲着他喊的时候,他只是张了张嘴。

那人说话明明是少年嗓音,可是偏偏要装老成,他说:“蘑菇,你哪路?甩个价!”

陈星晕晕乎乎听到了蘑菇,忽然觉得饿得慌,他走了两步终于走不动了,可是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挣扎了半晌忽然就跌倒在了雪地里。可能是看他跌倒了,那个少年嗓音又响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说:“甩个蔓?”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了,她说:“甩你妈的蔓,这人怕是已经死了。”

陈星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还有人伸手来探他的额头。他忽然跳了起来,赤红着眼睛扑了过去,掐在了那人的脖颈上。那人被他奋力一扑给扑倒了,倒下去的时候低声咒了一句:“是不是虎?”虽然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陈星到底已经饿坏了,他基本上没什么力气,还没掐出什么名堂来,整个人就被掀翻在地。他滚了一圈,感觉终于眼前发了黑。说不定能见到路远了,陈星这么想着,安安心心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都暖暖的,骨头都发着酥,有人粗鲁地把温热的水往他干裂的嘴唇上擦,带起一阵疼痛。陈星缓了缓神,才慢慢看清楚自己在哪里。他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身下垫着的居然是一张虎皮,手摸上去光滑细腻,微微发着烫,整个人像被拆散之后又重新拼了起来,骨头缝里都在疼。可是却不冷了,仓惶奔逃的心悸忽然消失了。一个大火盆就架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里面的木头发出轻轻的爆裂声,细细簌簌地,像在催眠。门口隔着一张厚厚的帘子,风雪全被隔在了外面。

陈星转了转头,看到了一双很精神很亮的眼睛。那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脸的兴趣盎然。他看着陈星迷茫的眼神,问他:“叫什么?”

陈星想说话,可是没说出来。他又张了张嘴,觉得累,最后只能咧嘴笑了一下。他也很久没有笑过了,但是他仍然是喜欢笑的。他一笑就露出了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整个人看着有了蓬勃的朝气,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好看的。

那个少年坐在了床边,他眼中的戾气忽然消失了大半,他轻轻拍了拍陈星,说:“你是不是个没人要小傻子?那你以后跟着我吧,别人都叫我少当家,反正你也不会说话,我倒是可以把名字告诉你。”

少年名叫许云端,那一日和他一起捡到陈星的女孩子是他的妹妹,名叫许云轻。他们是落峰山的一伙土匪。土匪家的孩子居然取了这么秀气的名字,陈星其实是觉得有点不相信的。但是平时果然没有人叫许云端的名字,都叫他少当家,最多叫他一声小云哥;许云轻就更了不得了,她脾气不好,手中总是攥着一节鞭子,心情差的时候逮谁打谁,连陈星都挨过她的鞭子。所有人都叫她大小姐,更没有人叫她的名字了。

美人如花隔云端?陈星蓦然想起这诗来,看许云端长得确实好看。许云轻也好看,虽然她的皮肤有点不细致,但是却有着少女独特的青春和活力,亮亮的眼睛和许云端的几乎一模一样。

“看什么?小杂种!”陈星盯着许云轻的时间有点久,看得她不自在,二话不说一鞭就抽了过来。陈星灵活地向后一跳,躲过这一鞭,然后有点得意地笑了。他笑起来还是那样,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看着可爱极了。许大小姐的一鞭落空,心里怒气不减反增,顺手又是一鞭。陈星没有躲,一旁走过来的许云端抓住了窜过来的鞭尾,牢牢捏在手心里。鞭子余劲未收,把他的手背抽红了一大片。他皱着眉问:“你是没事做吗,你成天欺负他干什么?”

许云轻用力抽了几下,都没有把鞭子从许云端手里夺下来,气得跺脚。“你管我?”她把鞭子一丢,指着陈星,“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畜生你成天护着,爹说不能留你还留着他,有好吃的给他,好喝的给他,好玩的也给他,连下山都带着他,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妹妹?”

许云端把她的鞭子收回来,忽然也笑了。他走过去摸了摸许云轻的头,说:“你又和我闹脾气了?”

另一边陈星窜进了屋子里,他找到一张纸,很快地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然后笑嘻嘻地往许云轻手里塞。许云轻拿过来看了两眼,扔地上踩了一脚,然后转身走了。

许云端把她的鞭子收好,然后看着陈星说:“打到没?”

陈星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还是笑。许云端也看着他,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真的是个小哑巴?”他问,“请了好几次大夫,怎么都不管用呢。”陈星又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指了指许云端的手背,许云端看了一眼,不在意地甩了甩,说:“不碍事。”

陈星在落峰山待了整整两年,和整个山头的人都处得极好。原来许云端的爹还不允许他留在落峰山,后来反倒一顶一的喜欢这个机灵的陈星,还想尽办法总是给他治嗓子。陈星的嗓子不是大夫医好的,算是被许云端医好的。一九三二翻过年的三月天气,那时候深山之中积雪未化,许云端和人一起去山林里捕猎,没有带陈星。那天直到天色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陈星和许云轻急得团团转,陈星在门口挂了一盏又一盏灯笼,昏黄温暖的光照出去很远,也不见许云端回来的身影。许云轻急了一会儿牵了马出来,打算出去找。陈星拽着马缰绳不让走,想劝她,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额头上都出了薄薄一层汗。许云轻拿鞭子指着他。“你给我放手,”她说,“我哥要是死了我一个人才不活着,你一个外人能放得下他我可放不下,你要是再拦我,我就抽死你。”

陈星怎么敢让她走。他紧紧拽住缰绳,打定了主意不放人。许云轻二话不说一鞭抽过来,携着风声狠狠抽在了陈星脸上。陈星没有躲,他咬着牙接了这一下,然后转头看着许云轻。许云轻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她忽然之间也不说话了。陈星伸出了手,许云轻借着他的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小哑巴,”许云轻心虚了,“你别和我哥说我打你了啊。”说完了又嘟囔,“他要是能回来,骂我我也认了。”

陈星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过小半年,他的个头就拔高了一大截。他以前吃得不好,不怎么长个子;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又正赶上长个子的年纪,这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像是春雨浇过的小树一样,长得挺拔又迅速。就是晚上的时候关节会痛,大概是因为个子窜得厉害。许云轻已经没有他高了。

陈星把马牵回去,转了身再出来亮灯笼。他又挂了一盏,然后坐在了门口。许云轻坐在他旁边,两个人默默无言坐了好久。许云端依然没有回来。许云轻忽然问他:“小哑巴,你有没有名字啊?”

陈星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天空。是个还算晴朗的夜晚。天上的星星闪闪亮亮的,看着很是可爱。陈星往天上指了指。许云轻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忽然嗤笑了一声。“问你的名字呢,你指天上的云彩做什么。”

云朵也在天上。陈星忽然恍惚了,他看着在夜空中慢慢舒卷着的云彩,那些云彩慢慢地飘动着,遮住星星的光芒,然后再慢慢地飘走,星星又在它身后露出了头,调皮地眨眨眼。

他忽然跳了起来,然后冲了出去。许云轻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陈星跑得很快,许云轻很快就看不到他了。陈星听到了马蹄声。他跑出去不远就遇上了寨子里的人,那人瞧见他立刻就停了马,陈星迎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逼视着他的眼睛,想问什么全部都写在了眼睛里。那人也很识趣,大声说:“少当家在后面,六子他们陪着呢,今天遇上了熊瞎子,少当家半条膀子被熊瞎子扑了,我先去找大夫!”他说着就拍马而去,尾音都还拖在空气里。

陈星继续往后跑,跑了一截就看到了许云端。他仍然端坐在马背上,身上穿着厚厚的大衣,夜色里他的表情也瞧不真切,陈星不管不顾就扑了过去,差点把马给惊着。六子他们慌张中端起了枪,一阵枪栓的哗啦声,震得一旁的树上积雪不停地掉下来。

“住手,”许云端说,“看不见吗?来的是自己人。”他的声音疲惫而虚弱,但是却有着莫名的气势,陈星跑得太快,和着许云端的话,感觉心在胸膛里面“砰砰”地跳,马上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许云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低声问:“小哑巴,你怎么不在家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陈星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他张着嘴,忽然说:“……云……云哥,云哥没……没回来,我……我……”就这几个字,陈星说得异常艰难,他的嗓子里还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听得许云端愣住了。六子他们也愣住了,他们和陈星混得也熟,陈星这一年多除了笑和闹腾,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他们都以为陈星是一个真的哑巴。可是现在哑巴居然说话了。

许云端从马上跳下来,唬得六子他们也跟着跳下马,一圈围了上来。许云端不理他们,他惊喜地抬起一边的胳膊,伸手拦着陈星的脖颈把他往面前摁了摁。“小哑巴,”他轻声而喜悦地说,“能说话了?还会叫云哥,真是好。”

陈星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手,云……云哥手……”

“没事,”许云端皱着眉,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陈星的脸,“倒是你,脸怎么了,云轻打你?”脸上的鞭痕早就肿了起来,渗出血来,刚才紧张没觉得,这会儿被许云端一碰,疼得陈星直打哆嗦。

“……没,我……”陈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云端打断了。“走,回去。”他说着便给六子使了个眼色,六子立刻心领神会,架着陈星的胳膊把他扶上了自己的马,然后转头又去扶许云端。

许云端皱着眉上了马,不骑快马,慢慢地走。不远处就是陈星亮起来的灯笼,把来路在黑暗中昏昏地照亮了一些,许云轻也从远处跑了过来。她哭着问许云端,“你也是虎,怎么能让熊瞎子给扑了!”

大夫就跟在后面,一群人把许云端带进屋子里去,陈星也跳下马跟着进去,看到许云端的大衣被脱下来,亮亮的烛火下面才看到他的半条臂膀都被抓烂了,血沾在他贴身的衣服上湿漉漉的,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微微蹙着眉。陈星忽然愣住了。许云端的胳膊上不只有抓痕,还有枪伤。那绝对是枪伤, 如果不出意外还是日本人的王八盒子打出来的。路远曾经和他一起拆过一支枪,教他仔细认过。可惜那支枪只有半个枪托,可路远还是拿它当宝贝。陈星一时想不明白,只得愣愣地坐了下来。

许云端看人多,就喊他们出去,“你们闹得我头疼。”他说着还笑了笑,“没事,不要惊动大当家的知道吗?”

六子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赶别人,连许云轻都赶出去了。赶到陈星跟前想了想就绕开了,陈星立刻站起来坐到许云端身边去。寨子里的大夫正一心一意地帮许云端处理伤口,他面不改色用镊子裹着纱布,去擦拭血迹。许云端看陈星坐到了他身边,便笑着看他,“小哑巴,”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星也笑了笑,说:“……陈星。”

许云端听了点点头。“比我想的好听多了,”他说,“我还以为你叫什么二狗子小赖子呢。”

“……我,我……”陈星说着话,嘴角又翘了上去,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我也叫……叫小哑巴,云……云哥起……的名字。”

一直到了后来,谁能想到叽叽喳喳的陈星居然也有过一个名字叫小哑巴呢。

许云端极快极轻地眨了眨眼睛,他脸色依旧苍白,冷汗涔涔。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陈星的脸,碰了一下,又用了点力气扇了他一下,不轻不重,说:“还是陈星好,小哑巴是不得已才叫的。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叫你陈星。”

陈星看着许云端苍白的脸色和带着笑意的眼睛,忽然觉得身上暖暖地烧了起来,烧得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了。和许云端相反,他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绯红,偏偏还在笑。许云端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说:“晚上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发热了。”

大夫早就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两人都没注意。

天色晚了,索性也不再找大夫了。陈星被许云端灌了许多热水,然后用热毛巾擦了脸,塞进了被子里。炭火暖暖地烧在床头,陈星身子底下蹭着光滑柔软的虎皮,额头上渐渐出了些热汗。许云端不许他把被子掀开,用好着的那半边胳膊紧紧压着被子的边角,说:“不许掀。”

陈星也不多挣动,许云端一说,他便安静下来。许云端熄了蜡烛也上床来,他盖了被子,和陈星挨得很近。陈星在黑暗里看了看炭火昏昏的橘色,又看了看许云端的脸,看不清。他便不看了,很快闭上了眼睛,感觉有人不轻不重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心里很是安稳,转眼便睡着了。

枪伤的事他们默契地缄口,陈星不问,许云端也从来不提。

陈星的病来得快也去得快,都没怎么吃药第二天便好了大半。倒是许云端的脸色一直不太好,也不太能吃得下东西,要人好说歹说才能勉强吃一些。与之相反的是喝药,一大碗熬出来的苦苦的药汁,他眼都不眨就能喝下去,看得陈星在一旁直瞪眼,感觉自己都尝到苦味了。许云端看着他的样子好笑,随手沾了一点碗里的药渣往他嘴上抹,笑道:“怎么,羡慕了?”陈星来不及说话就舔到药渣了,立马苦得脸都皱起来。许云端看了笑得更开心,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陈星找不到许云端就会闹腾,不管是招猫逗狗还是上房揭瓦,闹腾得厉害;陈星半天不见人许云端的脾气就会变得极差,吓得六子他们时时刻刻都注意着陈星的动向;幸好陈星很少不见人,他几乎一直和许云端待在一起,二人形影不离。能瞧见许云端的地方肯定有陈星,有陈星的地方也绝对会有许云端。

他们像普通人家的兄弟一样打打闹闹地长,日子也一天天地过。陈星常见大当家,可是却不曾见过家里的夫人。陈星逮了个机会就问许云端,当时他掀起衣服的下摆,兜着一堆红艳艳的苹果,和许云端在一个果林里来来回回地穿梭。许云端脚上穿着鹿皮制的靴子,轻便又灵巧,他走得很快,陈星紧紧地跟着。亮亮的阳光被树叶挡着,斑斑驳驳地投在他们的脸颊上,身体上。陈星偏着头问:“小云哥,你娘呢?”

许云端从他那里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到他嘴边,说:“大约是死了吧。我有点印象,具体不记得了。”陈星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苹果,嘟嘟囔囔地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那和我有点像。我是我爹带大的,也不记得我娘什么样了。不过我后来有个哥哥,我还有个奶奶……”他忽然停了下来。他不走了,也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嚼着嘴里的苹果,最后艰难地咽了下去。许云端把他怀里的苹果接过来自己兜着,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问他:“你哥呢?”

陈星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许云端便不问了。他已经谙熟陈星的秉性,陈星不想说的,谁都问不出来。但他也能猜出一二来,于是也缓缓叹了口气。陈星见他叹气,反倒来安慰他。“人和人总是要分开的,”陈星说,“但是人在一起的时候感情一定是真的。”许云端看着陈星,仿佛很惊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顿了顿,笑了。“你说得对,”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抬头看着树枝上的苹果,“但是有些人是不必分开的。”

 

落峰山的土匪盘踞在此数十年,一向不与山下有什么瓜葛,可是忽然之间落峰山的土匪头子带着寨子里上上下下将近三百人投了军。他们上交了近六百支步枪,两门山炮,五门迫击炮,十挺歪把子,近二百箱手榴弹,还有落云峰附近的关东军的布防图。

土匪头子的一儿一女全部也全部从了军,寨子里的粮食马草全部运下山去,须臾之间一个偌大的山寨居然全部搬空,寨子里几乎没有老弱妇孺,大家走得干净利落,整个寨子里的三百多号人被打乱重编,分散到各个连队。众人一别而去,很多人再不相逢。

六子走的时候抱着陈星和许云端哭得撒不了手,许云端轻轻拍着他的背笑话他。“哭什么,”他说,“两年前你就知道有这一天的,我们早就说好了,怎么到了日子还是哭。”六子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旁边的人也有些黯然,一言不发。陈星紧紧抱着六子也想哭,但是看六子哭得厉害,自己倒是不敢哭了,怕惹得他哭得更厉害。六子哭了一会儿擦了眼泪,单独拉了陈星说话。“星子,以后我就没法照顾你和少当家的了,”他说着把一支马鞭塞到陈星手里,“这是大小姐的鞭子,她不想要了,我也不好带着。你替我交给少当家的,我这就走了。”

陈星接了鞭子,使劲点了点头。

六子走了。许云端像是没事人一般,只对陈星说,“以后我也没法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的。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来见你。你要是有了机会,也要来见我。”陈星看着许云端的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云端盯着他看,笑问道:“不和云哥说再见吗。”

陈星不说再见,他把鞭子往许云端手里一塞,赌气转过身去不想理人。许云端在包裹里搜了半天,拿出一本书来交给他。是一本《吉檀迦利》。陈星拿着书还是不肯回头,许云端使劲扳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抱住了他。

许云端也走了,他走得很快,跟着来接他的人轻装而去,拐过墙角就不见了。陈星沉默着看了良久,终于还是转了头。

《吉檀迦利》被他压在了枕头底下,但是从来也不曾仔细翻过。后来这本书跟着他辗转各地也不曾丢弃,可是后来却因为变故,丢失在了去上海的路途上。陈星惊觉之后遍寻不着,最后只得作罢。

陈星开始学习。其实他刚开始学习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报仇”。他知道几年前的九月十八日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仇恨一直被他锁在心底,只能慢慢折磨他自己。可他在学习理论知识的时候知道了很多以前都不知道的东西,也开始跟着部队实战。“报仇”是没有错的。陈星想。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一种新生的,有朝气的,有力量的思想,开始指引他寻找迷失的方向。

他的天才慢慢显露出来,再加上为人活泼可爱,和谁都能说到一起,颇受大家喜爱。某日闲聊,聊到当年落峰山的土匪忽然投军的事,有个战士道:“那个土匪头子是真的有情有义。当年九一八,他见不得同胞受这么大的磨难,和儿子一商量,暗自筹备了两年,攒了枪支弹药,还偷偷派人画了关东军的布防图,时机一到,就带着人到了咱们东北军了。”

原来是这样。陈星想,许云端的枪伤怕就是这么来的。陈星一直对落峰山存有别样的感情,第一次听他人说起落峰山的往事来,也就缠着别人问了不少。大家都奇道:“你不就是从落峰山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星只是笑,不说别的。

大家笑闹一回,也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不再提起。

 

一九三五年的春天组织派遣陈星等七名同志前往延安学习,命令下达的时候关东军挑起察东事件不久,陈星深知任务的急和重,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就起了程。七个人分三批,很快就离开了东北,直奔延安。

陈星走的时候正好下了雪,天刚微微擦了亮,他坐着驴车转过打谷场,和赶车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雪簌簌地下着,越下越大起来。陈星把帽子带严实,鼻尖在这早春的天气里冻得通红,捂着大毯子缩在车上。周围还暗着,万籁俱寂,只有驴车在雪地上轧过的咯吱声和驴子脖间的铃铛声。陈星起得早,坐着坐着迷迷糊糊起来。正犯迷糊,忽然看到远处的山埂上有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地来了。陈星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手里的枪立刻就上了膛。赶车人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陈星低声道:“叔,你别停车,待会儿过了小桥西,你就把我放下来。不用管我,你立刻往回走!”

赶车人应一声,驾着驴车继续往前走,速度也加快了些。

陈星端着枪手心冒汗。知道他今天走的人应该就那么几个,如果是敌人,追过来的那就不可能只有这一个。他身上携带的文件虽然只有七分之一,但是一旦落入敌人手中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一时之间好几个念头在陈星脑子里冒出来,哪一个都像下策。

那个身影还是在向他们靠近。

远处的天色亮了起来,雪依然还在下,但渐渐地能看得清来人。陈星震惊地看着那个人影骑着快马,在雪中飞奔而来。马是黑马,在白雪之间更显得醒目起来。那人戴着大帽子,身上是短打扮,穿得并不多。身形近了便看得出消瘦和挺拔,陈星的仔细看了几眼,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许云端。

来的人是许云端!

陈星几乎要跳下车去,可是他没有。他把枪下了膛别在腰后,和赶车人道:“叔,没事了。咱慢点。”

赶车人应一声,车速也慢了下来。远处的许云端策着马,追到了山埂的尽头。马儿见无路可走,前蹄腾空,在原地打了个响鼻,不动了。许云端摘了帽子,看着坐在驴车上的陈星。

陈星也把帽子摘下来。他拿着帽子使劲冲着许云端挥了挥。小云哥!他在心里大声喊着,可是他不能出声。许云端勒着缰绳纵着马在原地兜了兜,也冲着陈星挥了挥帽子。北风擦着陈星的头吹过去,陈星觉得浑身的热气都被吹走了,上上下下一片冰凉,可是偏偏心里发着烫。天色已经彻底亮起来了。许云端和他的黑马依然停在山埂之上,依然远远看着陈星。

他来送我。

陈星这么想着,居然想哭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多久没有见过许云端,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找一找他。陈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乍然相逢,简直恍如隔世。这奇怪的感情让陈星的眼眶也跟着发起了热,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大滴眼泪就滴在了自己衣襟上。

许云端好像在笑。他在对陈星笑。驴车一刻不停地走,一眨眼就已经过了小桥西。陈星渐渐看不见许云端了,他慢慢地把帽子带上,重新捂着毯子缩了回去。他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尖,冷得直打哆嗦。“叔,等咱们日子过好了,我还回来,还坐你赶的车。”他忽然闷声闷气地说起话来,赶车人也笑了,“叔等着你,回来叔去接你。”

1935年陈星离开了他的故乡,离开了他的白山黑水,从此再也没有归来。

 

到延安的时候来接他的人叫水生。水生先把他带回县大队,一进门就拉着人到处介绍。陈星口渴,说想喝水。水生抱了一个很大的茶缸来,塞到陈星怀里说:“以后这就是你的了!”陈星挠了挠头呲着牙笑起来,那一年延安的春天还没来,花也还没开好,从东边来的陈星和从南边来的水生成了好朋友。

安逸尘认识陈星是因为陈星的《吉檀迦利》。他看陈星睡觉会把这本书压在枕头底下,没话找话道:“这本书我也很喜欢。”陈星开心地跳起来,握了握安逸尘的手。他认识了安逸尘,不久就发现和他意气相投。安逸尘在陈星眼里已经算得上是全能了,他好像什么都会。陈星思来想去,便拜了师,想让安逸尘教他写字。安逸尘很乐意教他,自己写了模板,再交给陈星临摹。陈星很少拿毛笔,一拿起来就哆哆嗦嗦,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偏偏他自己还不察觉,满意得不行。安逸尘刚开始还能忍着笑,后来就忍不住了。他扶着桌子笑得停不下来,终于把陈星笑恼了。陈星一拍桌子,安逸尘跳起来就跑,陈星一边追一边嘴里嗷嗷,水生看着他们追来打去觉得两个人都极度幼稚。

极度幼稚的两个人教他追花梨。安逸尘写了一小段话,让陈星悄悄塞给水生。陈星自己先看,上面写的是:

“把一心,十分向你;尽他们,劣心肠。偏有你。共你,疯了人,只为个你。”① 

陈星笑起来。“安逸尘!”他说,“这不是替水生写的,这是你给宁致远写的吧!”安逸尘抬起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的眼睛亮亮的,弯起嘴角笑了。

那个时候陈星还没有见过宁致远,只是从安逸尘嘴里听说来的。安逸尘嘴里的那个人聪明,热烈,活泼,天真,赤诚。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仿佛都能被安逸尘拿来放到他身上。安逸尘只要一说起他,眼睛就会发光,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陈星感觉得到安逸尘言谈中温暖和呵护,不由地跟着笑,然后就会想起许云端。他的身影还停在那个下雪的清晨,看不清,也让人有点记不清。

他还好吗?他会等我回去吗?

陈星不知道。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他短暂而年轻的生命画卷便紧接着在延安徐徐展开了。陈星自从来了延安,便很少想念故乡。伤心地,不愿想,也不敢想。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都是陈星心底的旧伤,一碰就隐隐地发痛,虽不致命,但却磨人。

一直到了后来,后来水生和花梨成亲的那天,安逸尘也和宁致远成亲了。陈星送走了听墙角的水生,端着酒碗坐在杏花树下面发着呆。他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星星又大又亮,闪闪烁烁,调皮可爱地冲着他眨眼睛,还有轻而薄的云在一旁缓缓地流动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想起自己遥远的故乡,想起在落峰山的那个夜晚,他也曾看过这么好的星星,这么好的云。

陈星喝多了酒,忽然在这个夜晚明白了路远的那句话。

十七岁的路远坚定地说,我不得不去,你不要出来。

陈星想明白了这句话,也想明白了许云端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你说得对,但是有些人是不必分开的。”他们的分离都是不得已,但是他们现在未竟的事业,就是让天下有情的人都不必再分开。像花梨和水生,像宁致远和安逸尘,像他自己和许云端。

自己和许云端与他们也许是不一样的。但是陈星想不透了,他闭上眼睛,想起他遗失的那本《吉檀迦利》。他想念那本陪着他夜夜入梦的书,想到夜不能寐。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陈星一个人靠着杏树粗壮的枝干,借着心底的几分喜悦,伴着酒劲沉沉睡了过去。

 

陈星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本书的末页夹着一只拆开的纸鹤。当年还是个小哑巴的他折了纸鹤讨许云轻的欢心,可是被许云轻丢在地上一顿好踩。他早就忘了那只纸鹤,可是却从来都不知道许云端把那只纸鹤捡了起来,一直珍藏在自己手边。他把纸鹤藏进书里,藏进书里还不够,他在那只纸鹤的翅膀上写了两行小字。写的是:

也许你我都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②

 

那是许云端的梦。那个梦悠长又遥远,有欢快的笑声和明亮的眼眸,像沾着水的竹叶和重重落下来的雨滴。像压干的花片,也像绘着百合花的笔杆。有能让人永远揣在心口捂着的脆弱和苍白。它们夹杂低低的叹息,不必生长,也不必告诉别的人知道。

那也是陈星的梦。那个梦曾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有美妙的遐想和阴差阳错的过节,有着模糊的花纹和陈旧的暗香。那是一不小心丢失了的岁月,经受了一些磨难,也有过很多快乐,像燃烧的烟卷,像撕碎的诗稿,像水月镜花,有心的人守着水岸,却只能捞起破碎在掌心的星光。

生命好像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陈星认识的朋友安逸尘和宁致远好像替他完成了这个梦。

好梦那么甜,那么长。

————————————————

注:①石孝友《念奴娇·我已多情》

②波德莱尔《恶之花》

不知道配个什么图好,把以前夏夏做的图翻出来了

评论(65)
热度(215)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试酒-W | Powered by LOFTER